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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晝無垠 第16頁

作者︰真樹

抑或該說,無法離開永晝身邊。

無垠從父王手里接過了腐壞的王位,憑著尚輕的年紀、不熟悉的人脈,他到底能做些什麼?然而事實證明,當年的少年重整朝廷綱紀,壯大了國威,一點一滴地改善了人民的生活。讓他痛下決心做出這些決定的原因,是他目睹了王位腐敗的過程,他看到了百姓的生活從幸福變成了不幸,親眼看見為了建造宏偉的凌霄殿,過度操勞而死的工匠被抬著出去,然而喪失理智的父王卻只顧著把玩手邊的寶石,和親吻那已經散發陣陣腐臭的寶座。

對成為新王的他,國人寄予厚望,然而懷疑年少的他究竟能做些什麼的聲音也沒少過,它們像一波一波的海浪朝他襲來,而無垠只管穩穩地踏出步伐,伸出雙手,拯救無數的人民。他也為自己設下目標,要引領黑暗的國沖破陰霾,月兌離悲慘的命運。

協助他完成志業的,是同樣亟欲改變現狀的暗璐和黔柱。

左相暗璐家中世世習武,代代為朝廷效力,父親官拜墨黥大將軍,不過那是上一個王在位時的事了。

一生畫忠職守保家衛國的墨黥在當時是名震四方備受景仰的大將軍,且在王荒廢朝政剝削民血之後,多次上奏望請王能睜開眼,去看看這個已經是斷垣殘壁的國家,去听听百姓含著血淚的哭喊。但,王終究沒有改變。心灰意冷的墨黥大將軍也許是不忍繼續看著這個國家傾頹,也許是認為自己也難辭其咎,于是在家自刎身亡。此消息一走漏開來,全國上下陷入一片震驚與絕望之中,跟隨其腳步了結自我的軍士將領更是不可計數;惟獨這個國家的王,絲毫不受影響。

代替父王前往將軍府吊喪的太子無垠在靈堂中第一次見到暗璐,他微微的向這位偉大將軍的唯一血脈頷首致歉,暗璐死灰的眼神中忽然出現了光芒,那是淚光。

「我的父親做錯了什麼?」少年憤恨地哭喊著。

「你的父親沒有錯,只是他來不及見證這個國家的未來。」太子回答。

「未來?還有未來嗎?這個國家就要毀在王的手上了!」他喊的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有的,我絕不會讓這個國家滅亡,我向你保證。」

太子堅定的語氣和清澈的眼神深深刻在暗璐心中,神奇地安撫了他的激動,也決定了他將為無垠奉獻一生的命運。

凜冽中,將呈書收進袖中的無垠回過身去,提步邁向策諭閣,但就在策諭閣的門口,他又序下了腳步,這次不是因為有人叫住他。

銀眸瞪著地上那不該出現在此處的東西,一片埋在雪堆中的鮮紅花瓣。花瓣呈長條狀,色澤是搶眼的鮮紅色,但在冰天雪地之中是如何跑出這麼一片鮮艷的花瓣?他當然知道原因,因為此花只有一個地方能夠栽種。

他屏氣拍開房門,書房內一地的鮮紅隨風飛了起來。僵在原地的無垠不知該不該踏進這個被人動過手腳的書房,但最後他還是走了進去。

均勻散落各處的紅色花瓣是蓮,不同于一般常識所知的白蓮和粉蓮,這種如同火焰般燃燒著的蓮花名為紅蓮,需要特殊氣候、特殊土壤、特殊栽植手法,方能種出如此稀有的紅蓮。

無垠一步一步踏入這個原本他再熟悉不過、但此時卻已面目全非的書房,隨著每一步都會踩到的花瓣,他額角的青筋跳動得愈來愈明顯。當他來到桌案前,果不其然在灑滿了花瓣的桌面上看見了一張紅色的小紙,拿起一看,只見上頭寫著︰

無垠哥哥久違了

別來無恙

特來送上新婚賀禮妹字

當他看到字條角落畫的那朵綻放蓮花,不禁將紙張揉進手掌中。

無奈地抹了抹臉。無垠還是想不透她是怎麼進到這戒備森嚴的凌霄殿、並且查出他即將前往的地方?最匪夷所思的莫過于這一地的嬌女敕花瓣,又是如何千里迢迢帶來這里還能夠保持鮮艷的?早不來晚不來,偏挑此時上門來,難道她天生就愛找麻煩?

倏地轉身往門外走去,飛旋而起的披風將地上的花瓣掀起波波花浪。

站在策諭閣門口的無垠扯開喉嚨喊著︰「來人啊!」

很快地,便有兩名宮女來到他的面前。「戰君。」她們整齊地揖身。

「將我的書房收拾干淨。還有,派人去通知大臣們,大麻煩駕到。」拋下這句話的無垠頭也不回地走入風雪交加的走道中。

留下被一室嫣紅驚嚇得說不出話的宮女們。

第四章

細碎的白雪乘著風勢吹開珠簾,三三兩兩飄了進來,跌落在窗台上、地板上,靜靜的化成水,然後無聲地蒸發消失。

房內,放有三盆燒得火紅的爐子,用來驅走凜冽的寒意,然而此刻寧靜的氛圍卻只听得見炭塊燒熔的聲響;空蕩的臥室中央,擺著一張圓桌,永晝正坐在桌前,拿著針線縫補一件墨色的衣裳──當然,不是她的。

針進,線出,蔥白似的縴指熟練地來回穿梭在布料之間,已經垂淚的蠟攀附著低首的棉線燃燒著,橘紅的火光映照著那細致的面龐,在琉璃藍的水瞳中搖曳,她神情認真地專注于縫補的部位。

昨夜,她在他的睡袍上發現了一道撕裂痕,吃驚地看著破洞的無垠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造成的,不過因為他的衣料子都很輕薄,劃出這樣的口子並不是沒有過的事。令他意外的是,永晝竟然表示希望讓她來縫補。她說,在坤簌宮的時光實在太過悠閑,閑得發慌的她只是想找些事做,無垠驚喜之下當然就答應了。

然而,深深刻畫在永晝腦海里無法忘卻的,是當他听見她要為他縫衣裳時從內心深處綻放出來的笑容──那種天真的表情,簡直跟個孩子沒兩樣。進宮一個月,永晝看過白天的無垠、夜晚的無垠、朝上的無垠,和大臣議政的無垠,昨夜卻是她初次看見擁有那般無邪笑容的無垠。是她的主動讓他這麼開心嗎?

不,永晝認為原因是來自「縫補」這個舉動。

當孩子的衣裳破了,該由誰來補呢?一般來說是母親。絕大多數的孩子都穿過母親一針一線縫紉過的衣裳,無論布料多麼的粗糙,因為有母親溫暖的雙手織進無限的關懷和母愛,那穿起來比任何一件新衣裳都值得驕傲。只有那雙神奇的手,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冷、什麼時候發燒、什麼時候餓肚子,即使貧窮,只要有母親,就好比擁有無限的財富。

但是無垠的母親卻在他最需要母愛的年紀離他而去,殘酷的命運竟又在他失去母親之後,間接讓他失去了父愛,頓時,他彷佛像個被還棄的孩子,站在全國的最高處,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在那樣幼小的心靈中,懂得什麼叫寂寞嗎?

希望他不懂,因為,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上天是公平的,身為一國之主的黑冑戰君,卻連根本的親情都無法擁有。

被父王遣忘、被大臣期待的無垠是否曾經急于成長而偃苗助長呢?每晚當她看著他,看著那張沒有一絲猶疑不安的面龐,幾度差點月兌口問出︰那顆強壯的心髒,是否也有脆弱不願讓人見到的一面?但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徘徊在無垠內心邊緣的她,始終不肯去踫觸、打開兩人之間最後一道門的關鍵,即使永晝知曉,他夜夜都在等待她的行動,守在原地,不肯進一分,也不會退一步,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背負著千萬人的信任,轉而投入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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