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薛克汗不由得意地大笑起來。
放下書信,他拿起一旁的畫卷,這一打開,目光竟再也移動不得。
「世上真有如此絕色?」他喃喃問,貪婪的眼神簡直恨不能將畫中人一口吞下,「王根啊王根,你果然是頭老狐狸啊……」
猛拍幾案,他立下決心,「來人!」
「大王有何吩咐?」
「下書給漢朝皇帝,本王將與漢室和親,迎娶安順公主劉浣春!否則,就是兵戎相見!」
暗雲洶涌,風雨欲來。
西漢成帝綏和元年二月初八?春分
長安?陽和宮
今日是安順公主的十六歲生辰,陽和宮內外張燈結彩,布置一新。一早皇上便傳旨,下朝後親自來為公主慶生,趙皇後與太子也將駕臨,自然讓陽和宮上上下下一干內監宮女忙得不亦樂乎。
浣春不耐煩吵鬧,索性走到中庭,站在海棠樹下賞花。十六歲,過了今夜,她便十六歲了。這幾日來,心頭總隱約有不祥的預感,若真如潭大師所言,她命里的大劫也將漸漸逼近吧?有些惶恐,更多的卻是好奇。十六歲,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著她呢?她命中的貴人,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她會以怎樣的方式與那人相識呢?……
情思惘惘,一身淡粉裙衫的美麗少女,靜靜立在海棠樹下,看來仿佛與滿樹花朵融為一體,形成一幅絕美的圖畫。
然而,急促奔跑而來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畫般的寧靜,太子劉欣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闖進陽和宮的內庭,「春兒!春兒!……」他嘶啞的叫聲帶著哭泣般的顫抖。
「欣哥哥!」浣春驚訝萬分地看著劉欣,束發冠帶歪斜,衣帶凌亂,臉上淚痕點點,表情驚慌而悲痛。這是那個平素溫文爾雅、禮儀完美的太子殿下嗎?究竟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令他變得如此狼狽?
「春兒!你……」劉欣撲過來,一把抓住她的雙肩,「快!跟我走!我帶你離開皇宮!不,離開長安!」
「欣哥哥,究竟出了什麼事?」她站著不動,疑惑地望著他惶急的臉,「為什麼要走?」
「匈奴……匈奴右賢王振使者來,指名要你和親,否則就要與大漢開戰!父皇……父皇他……」劉欣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和親?」浣春怔住,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匈奴使者……開戰……父皇……
原來,她的劫難,就埋伏在這兒啊,怎麼听起來竟像是某種神聖的殉品呢……
「父皇答應了?」她抬眼,冷靜地問。
「現在還沒有,可是朝中幾位大臣都極力主張答應匈奴的要求。父皇拿不定主意……總之我先帶你離開這里!」
皇兄也不看好父皇的堅持嗎?想來也不意外。大漢自立朝起,匈奴始終是最頭疼的外患,高祖、文帝時就多以和親籠絡,至武帝時方國勢強盛大敗匈奴。可惜武帝去後邊患又起,元帝以昭君和匈奴呼韓邪單于,漢匈得保四十余年太平。現今國庫空虛朝中無將,若能再以一女和親,省了多少兵災戰禍,即使她是成帝最疼寵的義女公主,為了國家利益,犧牲也是在所難免。何況,皇上恩寵庇佑了她十六年,如今,不正該是她報答的時機嗎?如果能用她注定的災厄抵消大漢的危機,這筆賬,怎麼算都是值得的吧?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無數事,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臉上仍是含著淡淡的笑意,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處變不驚、冷靜理智了。為了這一刻,她足足準備了十六年,甚至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浮起的不是害怕,而是終于解月兌的輕松。
也許離開了這個深宮,她會有更廣闊的天地呢。匈奴?會比這里險惡嗎?哼!多年在皇後、太後、皇上面前周旋,她也終是有些厭倦了吧……
見她神色不變垂目不語,劉欣急得汗如雨下,拼命拉她的手臂,「晚了就來不及了!」
她輕輕掙開劉欣的手,抬眼,「離開這里,又如何?」
劉欣呆住了,他想要帶浣春走完全是一時氣血沖動,至于以後該如何就一點沒想過,被她這麼一問,反倒無言以對。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出宮,逃出京,還能逃去哪里?
如水波蕩漾般的明眸定定地望著臉色蒼白的劉欣,不是一點不感動的,只是,還需要更有力的證明。說你會不惜一切哪怕用性命來保護我,讓我看看你的愛情到底有多深……
呆了片刻,劉欣猛地一甩頭,「我不管!總之我絕不讓浣春你去和親!」話雖如此,語氣卻弱了。
明眸淡下來,不著痕跡,原來,欣哥哥的愛,也不過如此。那麼惟一能做的,就只有讓他徹底死心。
「欣哥哥,你看這些海棠花好看嗎?」她攀著一根低垂的花枝,含笑凝睇。
人面花姿嬌相映,劉欣一時間為這絕美的畫面而呆愣,不由自主點頭。
「可是,春天一過,再美的花也凋謝了,只剩一片殘紅狼藉,那時欣哥哥還會覺得好看嗎?」
他瞠目無言,更不明所以。
「很多東西就像花朵一樣,再喜歡也無法挽留,與其看著它零落衰敗而傷心,不如一開始就別去喜歡。春兒對欣哥哥,就是如此啊。」
他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為永遠也不可能有相愛的機會,所以她永遠也不會讓自己愛上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也永遠不會換來她的回應。
「欣哥哥,今天是春兒生辰,應該高興才是。春兒就跳段舞來慶祝吧。」
她退開幾步,舒展合歡袖,輕盈踏起了舞步。春風漫漫,裙袖飛揚,縴細的身影像一只粉蝶,翩躚靈動。而在那輕盈的舞蹈中,一樹海棠竟落花如雨,隨著她的裙裾衣帶,雪片般遮蔽了天,覆滿了地,像招魂的白幡紙錢,卻又絕美得不含一絲悲戚。
于是,劉欣就這麼呆呆地、呆呆地望著她,舞動春風,舞低落花,舞著他的愛戀,舞出昭陽夢斷,舞出青冢黃昏……舞成絕響!
「公主,怎麼辦?……嗚嗚嗚……跟匈奴和親?太可怕了啊……」聞听這個消息,彩霞立刻驚惶失措地抽泣起來。她的公主要嫁給惡魔一樣的匈奴人、塞外蠻子,去常年酷寒熾熱的大漠生活?天哪,她只要一想就渾身發抖……
浣春微微笑著,並沒有傷心之色,「彩霞,你家住在長安,還有父母兄長吧?」
「是啊……」小侍女不明白主子為何還能有心情問起這個,疑惑地眨著淚眼。
「明日我便送你出宮回家,你不必隨我陪嫁塞外,好生過平凡日子去吧。這也算你服侍我一場的報答。」
「公主!彩霞不會離開公主的!嗚嗚嗚……」她雖然害怕匈奴蠻子,可更願意陪在主子身邊啊!
浣春輕笑,「傻丫頭,難道你舍得離開年邁的爹娘陪我埋骨大漠嗎?」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不會帶你去的,不但是你,這宮里的任何一個侍女我都不會帶。」
如果要離開,她只想自由地走。背負自己的生命已是重負,她何力再去照顧旁人。
「公主,彩雲父母雙亡,家中再無親屬,無論公主要去哪里,彩雲都定當跟隨。若公主執意不允,彩雲只有以死明志。」
浣春望著這個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女,眼中有些淡淡的厭倦與冷意。不知是為她的忠誠感動,還是因她的堅持而無奈。「傻瓜……」浣春輕輕笑,春風般拂過,不再說什麼。
傍晚時分,皇後娘娘突然前來陽和官。
成帝之後趙飛燕已年近三十,仍保持著十八九歲少女的嬌艷容顏。她與浣春並無深交,此刻來訪,不免有幸災樂禍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