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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心女 第7頁

作者︰言妍

斐兒有縱火的紀錄,這次又出了人命,而且,她的年齡也不小了,因此進了觀護所,來看她的警察不比社工人員少。

她還是習慣個做任何回應,在這麼多人中,只有一個叫岳昭輝的警官讓她印象深刻。

岳昭輝並沒有刻意盤問、分析、威脅或做苦口婆心的勸解,只是對她說︰「你現在還不是法定的成年人,但再過幾年,你的縱火就成了公共危險罪,如果死傷了人,還要加上謀殺罪,你想在牢里過一輩子嗎?」

她當然不想!但熊熊的烈火,一直是她肅清四周丑陋的方式呀!

「……方式。」岳昭輝像在接她心里話似的說︰「我知道你從小就生長在不健全的環境中,所以,我要你看看,什麼叫父慈子孝的正常家庭,這才是人類運作的正常方式。」

後來,岳昭輝帶她回家,她的確是從黑暗之地,來到陽光之地,但她也同時發現,正常無法治愈不正常,不正常卻吸引著正常。

她終于曉得,人間除了火之外,還有其他毀滅的力量,只要有技巧的運用,並不會觸犯法律。

誦經聲停止了,天微微白亮,屋頂上的白影也漸漸化入空氣中。

斐兒仍沒有抓到鬼,那些在夢里壓住她,不讓她由墳里出來的東西,仍滑溜得無法尋覓。

***

斐兒準備上學時,芝秀還在睡夢中,她把自四處收集來的手工分門別類的放好,有粘標簽、繡手帕、做鳥籠……等,她還特別寫了一份備忘錄,表明哪些是急件,要優先完成,並且繳回工廠。

自從她離開岳家,把芝秀由療養院帶出來,她們母女的關系就開始有點倒置,芝秀變得怕她,凡事都听女兒的安排。

此刻.斐兒望向鏡中的自己,她總算熬過十六歲的生日了,但來路茫茫,去路也茫茫,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鏡里的女孩漸漸有女人的味道了,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彎彎的弦月眉、俏挺的鼻子、薄薄的唇,比例完美地分布在一張瓜子臉上,而這張臉隱隱透著教人憐惜的清純美。

只是,這樣的清純,不僅僅是少女的干淨,或是故意的不食人間煙火,事實上,其中還帶著一絲鬼氣。

表少了七情六欲,既寒且冰,她神情冷漠,眼光虛無,聲音像流蕩在空谷中,有著不真切的回音。

但奇怪的是,男孩們偏偏受她吸引,認為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而想學騎士精神,爬上那孤懸的城堡,一親芳澤。

想學她嗎?這鬼氣得來不易,必須在鬼屋中長大,很習慣半夜听鬼哭泣,受鬼干擾,又不會被嚇得精神耗弱才行。

她微微笑了,眼眸中有清澈的光,清到不帶任何生命體的溫度。

男人很可笑,不愛正常的女人,反倒對狐鬼幻化的女人充滿綺想。狐來自荒山野地,鬼來自陰濕墳墓,外表可以美,內心卻腐爛著,為什麼眾人總是聞不出那掩鼻的臭味呢?

像岳海粟,她的第一個犧牲者。

初見這個大她四歲的男孩子時,斐兒心里著實吃了一驚,就仿佛在一片荒原走了許久,突然發現面前長了…一棵奇怪的大樹,而這大樹老是她走一步,它就退一步,永遠晃在她眼前,成為一個在心上除不去的疙瘩。

她習慣鬼的虛無飄渺,所以不能適應海粟的實實在在,有一陣子他甚至變成母親夢里那個穿披風,從前世來追她的人。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怕某個人,怕他揭開她黑暗的心。

海粟並不像她所認識的那些男孩,以她的標準來看,他並不英俊,渾身上下只有粗野和率直,眼光也毫不含蓄,一臉像要吃掉她的樣子。

她很自然地討厭他、避開他,有時還把他想成是來抓鬼的鐘馗,或者是地獄派來的使者,專門來和她作對的。

岳媽媽曾說,海粟自幼便是有名的「鬼見愁」,難怪她看見他,就會覺得徹頭徹尾地不自在。

而這「鬼見愁」卻又是她成長過程中,頭一個窺見自己的異性。

說起那件事,斐兒仍打從心里不舒服,雖然她強裝老練地應付了那尷尬的場面,但腦海里永遠無法忘記兩人面對面時那強烈的驚駭!

她一向在很困難的環境里成長,所以十分保護自己,但就因他的莽撞,她僅余的自尊差點就要碎裂。

而當時的海粟,手提褲子,也讓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本來情有可原,但他眼內竟不自覺的閃著屬于男性掠奪的神情,那種佔人便宜的感覺,無疑地使得她更加羞憤難堪。

接下來的日子,若他有些愧疚,就該離她遠遠的,不要再讓她的怨氣更深,但他沒有,反而在她面前招搖得厲害,甚至買了禮物,在夜深入靜時來敲她的房門。

她的冷,在她周圍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冰牆,只要有一點讓她委屈的事,她絕對無法忍受,這時,她心中的鬼就會從她的言行中流放出來。

表傷人、鬼縱火、鬼害死人。

那晚的黑暗,帶出一種很奇怪的氣氛。她是討厭海粟,但還未想到要如何「報復」他對她的身心干擾。當時她才十五歲,根本傷不了一個比她高壯的男孩,最多就是毀了他心愛的東西或壞了他重要的大事。

真的,在他走進她的房間之前,斐兒對勾引或接吻的事完全沒有概念,可是,看到他緊追不舍、充滿探試的眼楮,一股熱氣便將她冰冷的魂魄激出體外,讓她變得不太像自己。

十五歲能懂什麼呢?但她就是表現得那麼自然,那略帶生澀的誘惑,竟然如此容易地引他上勾,斐兒自己也是驚訝萬分。

是她太厲害,還是海粟太脆弱?

那個吻是她的初吻,一直很難從記憶中磨滅。她由女孩蛻變成女人,世界再也不一樣了,以前是沉封的箱子,現在箱子掀了蓋頂,她發覺掌控及玩弄人性是另一種無形的縱火方式。

她堅持海粟要強暴自己的說法,裝出又羞愧又可憐兮兮的樣子,她很明白,岳昭輝絕不願這種事張揚出去,以免毀了他在警界多年來辛苦建立的聲望。

她用極無辜的話語暗示,若她再繼續被觀護,難保海粟的事不會被社工人員查問出來。結果,岳昭輝放棄觀護行動,還給她的自由,並且給了她一筆能夠上學及生活的錢。

她接受了這筆錢,覺得問心無愧,也不需言謝。

本來嘛!反正岳家很有錢,能再多養十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她取用的也不過是其中的一點,他們連眉毛也不必皺一下,不是嗎?

至于海粟後來如何,並不關她的事,反正他是岳家的兒子,從小不必在人鬼的夾縫中求生存,再怎麼樣,都比她幸福好幾倍,當然不是她操心的對象。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和母親,其他的人,她不是踩過去,就是狠狠的踢到一旁。

殘忍嗎?不!只是不悲憫,她的生命要對抗的太多,根本沒有時間讓她去浪費貓哭耗子的感情和游戲。

她模模自己的臉,細致光滑,其實不過是假象而已,男人若要喜歡,她也不能阻止,反正終是無情,只是她比別人都早看透。

在她成長的房子里,那些飄飄無所依的孤魂野鬼,告訴了她許多故事,把她的心化成一顆石頭。

在人世猶如在墳里,生猶如死,不具有人的溫度,自然不會有人的感情,沒有感情,就沒有淚。

正如芝秀說的︰「斐兒是個怪胎,出生時就很少哭笑,老是一個人靜靜的。嬰兒時期,我還忍不住常會探探她的鼻息,怕一個不留意,她就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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