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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心女 第6頁

作者︰言妍

他有個女兒,是斐兒的死對頭,在家里時常放狼狗咬她,在學校時便捏她或扯她的頭發,而他的妻子則欺負媽媽沒有男人,常乘機佔盡所有口頭上及行動上的便宜。

有一天,斐兒在樓梯頂和死對頭起了沖突,她不住的抗拒著對方伸來的「鷹爪」,誰知手才輕輕一推,那女孩便從梯子上摔下去,頭流出了血,而斐兒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底有一絲快意。

但從此,她們的日子便充滿了不斷的迫害。

設神壇的人開始對她們家施毒語。念咒文,還買通警察來拆掉她們住的木屋,一次又一次,她們剛修補好屋子,就有人來拆,整個夏天,她們就睡在星月及風雨交替的蒼穹之下。

後來連電也停了,她們只能用臘燭照明。

秋天來了,她們的日子也幾乎快過不下去了。就在一個半夜,設神壇的人替顧客施法時,十歲的斐兒走進去,抓起小表木偶就往火里丟,嚇傻了所有的人。

沒多久,小巷便陷入火海之中,設神壇的人大叫︰「是蘭斐兒放的火,那女孩子是魔鬼,不是人!」

芝秀辯解道︰「你們斷了我們的電,我們只好點臘燭,是臘燭不小心倒掉才起火的!」

結果,死了三只大狼狗,因為它們被鐵鏈拴住,無法逃生。

無論如何,從此斐兒的生活里,便開始充斥著社工人員。他們起初都十分熱心,但遇到自閉的她,不免踫了一鼻子灰;後來他們改用筆談或問卷調查,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一次,在一連串的性向測驗後,一位輔導員苦笑地說︰「蘭斐兒是我唯一見過沒有性向的人,她根本連活的意願都不高,我看哪!她以後只有尼姑可以當了。」

當然,這是閑談,不列在紀錄之中。

白白的影子飛下來了,成為青面撩牙的鬼,是那淹死的男孩,他一直扯著半醒半睡的斐兒,要把她拖到遠方某處的墓地。

斐兒用力的抵抗,身體忽上忽下。她用盡吃女乃的力氣喊道︰「別拉我,我早就在墳墓里了!」

接著,有衣服裂開的聲音,她往下跌落,而那鬼影則倏地飄然而去。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那種話,但想想,她長久以來與鬼魂邪靈為鄰,也的確像是住在一具具棺木之間。

十歲的斐兒,感覺自己的心冷冷的、肌膚冷冷的,就連目光也似乎透明飄渺起來。

「你不怕鬼嗎?」有一名輔導員曾問她,怕嗎?外人看她生活在恐怖的鬼魅中,全想不透她怎麼還能承受?但事實上,她早已經習慣,就像修墳

及撿骨的人,陰寒之氣早已成了呼吸的一部分了,何足畏懼?

***

斐兒還在注意那吊死的女人。

芝秀則在隔壁房間尖叫著,仿佛有人正掐著她的脖子。

斐兒走過去,喚醒了她。

芝秀睜開眼楮,眼珠混濁,眼袋沉重的下垂,才四十歲的女人,卻已被歲月折磨得樵悴蒼老不堪。

「我又夢到他了!」芝秀緊抓住斐兒的手,急喘著氣說︰「那個穿披風的人猛追著我叫道︰‘把她還給我!把她還給我!’我知道他說的是你,他要你,他是從前世追過來的!」

「媽,你又忘了吃藥,對不對?」斐兒靜靜地說。

芝秀恍如遇到鬼般,用力甩開她,整個人靠向牆,激動地說︰「你為什麼用那種表情看我?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嗎?不!不可能,因為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的痛苦,我的病。我的悲哀,甚至是我的孽,都是因你而起的啊!」

「媽,別吵了。」斐兒安撫著她,這種如墓地般靜寧的夜,實在不適合喧鬧。

「我才沒吵呢!你一天說不上一句話,我不大聲點,這屋子里還會有人氣嗎?」芝秀又拍掉女兒的手說︰「你曉得你為什麼叫斐兒嗎?斐就是‘悔恨’,我後悔生下你!你不但沒把你爸爸留下來,

還把他逼得更遠,現在,你甚至把他逼進了陰曹地府!」

「沒有男人不是更好嗎?我們也就不需要等待了。」斐兒簡潔干脆的說。

「等待?」芝秀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口氣也放軟了,她模著床頭的骨壇說︰

「但失去了等候,人生更空無呀……」

但空無原本就是人生的本質,任何悲喜都不能改變,不是嗎?

斐兒趁母親心情稍稍平和時,便哄著她把藥吃了。

她們其實過了好長一段沒有戶長的日子,雖然斐兒已很熟練地寫著--

戶長︰蘭建山,職業︰船員。

因為是船員,所以很自然的就可以在家庭中經年累月地缺席,甚至置妻女的死活于不顧,也有他男兒志在四方的合理借口。

也因此,芝秀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她常到每個港口去打探丈夫的下落,而斐兒就跟著她,在她的沮喪哭泣中,餓過了一頓又一頓。

十多年後,蘭建山因為腳傷,不得不放棄飄泊,回到她們母女身邊。

她們終于有了一棟像樣的房子,但仍是鬼影幢幢,斐兒就常在夜里看見白白的臉貼著窗,笑的時候發光,哭的時候流血。

這房子,天氣若晴朗,屋內一切便好像停止了運作般靜止不動;若陰霾欲雨,則有千萬只白蟻齊動,用透明的小翅膀攪亂空氣。

而蘭建山就像白蟻一樣,回來後就狠狠地蛀蝕著原有的平靜,他酗酒打人,把陸地當大海,橫沖直撞,無一日不浪潮洶涌。

斐兒可說是個靜止不動的娃兒,她不長高也不增重,在學校的座位也被調到了第一排,功課雖然好,但卻很少說話,蒼白瘦小的臉上有一雙如深潭的眸子,而那潭水很死寂。

唯有一次,潭水變了色,那是因為有同學笑她住在鬼屋,又暗諷她父親是通緝犯,母親是精神病患,以致斐兒打破玻璃杯,拿銳利的鋒緣讓那人住了嘴。

她不犯人,但也不允許別人犯她。

芝秀平常是一張白白的臉,直到見到蘭建山時,才會散發出太陽的光芒,整個人有說不出的亢奮,從早到晚像小鳥般忙來忙去,嘴里也吱吱喳喳的,仿佛一輩子沒說過話似的。

但她還是哭的時候多,因為蘭建山思念大海,他恨透了陸上的單調、妻子的束縛、女兒的負擔,也厭惡「丈夫」這個名詞。

所以,蘭建山常把沮喪的怒氣發泄到芝秀身上,對斐兒則是視而不見。

有一回,斐兒直直的走到他面前,像是要說什麼,卻一句話也沒說出口,而蘭建山卻抽著煙,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她很清楚,自己對這父親並沒有任何感覺。

他們是彼此依附的腫瘤,而芝秀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

當芝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時,她以為自己終能拯救這個家,但蘭建山卻日夜咆哮地叫道︰「我寧可死!我寧可死!」

那時斐兒十四歲,好不容易正常上學一年多。

一個蕭瑟的秋天,她下課後,不見父親,也不見母親,家里沒錢也沒有食物,她只有餓著肚子等。當天慢慢黑了,草葉無力的下垂,秋蟲也不再唧唧時,她疲累得睡著了。

第二天,她仍不見父母,逕自背起書包上學去,肚子及心口卻痛得如有一把火在燒。

直到第三天放學回家,見到芝秀坐在客廳,臉色灰敗。嘴唇發紫,圓圓的肚子如消了氣的球般不見了。

「他又想離開了,我好怕等呀!」芝秀哭著說。

小產如生產,斐兒懂事的幫母親炖補品,房內時時充滿著藥味及藥水煮沸聲,然後,火災再一次發生,那時,蘭建山醉得不省人事,沒人搬得動他,所以就葬生在沖天的大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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