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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曲 第26頁

作者︰櫻桃飛

當年這城里可就出了這麼個堅決不降的人物,他就是當時這座寺院的住持,真是一塊嚼不動的骨頭。人家說︰「皇帝都跑了,你還固執什麼?」

「出家人豈能做這沒有骨氣的事情!」得!可憐這年逾古稀的老和尚,本來可以安度晚年,活上個百來歲的,被清兵綁在柱子上活活燒死了,至今院門外的石柱上都依稀可以見一個和尚的血印子,傳說就是這個住持留下的,因而得名「血印禪寺」。

可這個熱血騰騰的名字叫了沒多久,不知是院里哪個多嘴的和尚傳出來的話,說很早之前寺里就住了個博古通今、曉人生死的神仙,一時間招來了一批批虔誠的男女老少,見沒見著那神仙是一回事,不過都自覺沾了這寺院的仙氣,樂顛顛地回去了,原本冷冷清清的院落熱鬧起來,香火錢也與日俱增,于是在全票通過的情況下將「血印禪寺」更名為「神隱寺」,這名氣便傳得更遠了。

李紫玉自然不會去關心這些事情,關于「神隱寺」的種種傳說,還是喬治一五一十告訴她的。想想半個多世紀前的那個雷雨的夜晚在「神隱寺」門前發現的瑟瑟發抖喬治,喬治當時說的那些令自己感動的話,似乎冥冥中她和這寺院有著緣分。

當冬日的清晨李紫玉站在「神隱寺」門口的時候,她發現半個多世紀前那個雷雨夜自己初見它時,對它的印象完全是錯誤的,那夜,年少的喬治縮在門口,如同一只惹人心疼的小貓。雷電在它頭上肆虐著,「神隱寺」黑漆漆的影子就像是一個為虎作倀的惡人,幫著雷雨欺負小小的喬治,那晚的「神隱寺」在她的心里是可怕的、張牙舞爪的。而現在在冬日微雨的晨曦中,它顯現出了如名字一般的仙韻。

小雨落處,蒸騰起若有若無的水汽,紗籠一般罩著整個寺院,真像置身于某個神仙之所。

她趁著肖鵬毅還在熟睡的時候出來,忘記帶傘。冬雨不大,卻落遍了她的發絲和肩膀,寒意慢慢地滲入她的體內。

她特意走過去看了看院門外的那個大石柱,果然有一個醒目的紅色的人影,她模模了粗糙的柱面,想著清兵入城的當兒自己在做什麼,已然全無記憶了。

走上院門的石階,李紫玉的腳步遲疑了起來,「準備進去嗎?」她對自己說。

她定了定神,剛想敲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像特意留著門,等待著某人的到來。她忽然想起了賈島的《題李凝幽居》,「僧敲月下門」、「僧推月下門」,「敲」與「推」有著各自的風韻。

推開朱紅色的深重的大門,一陣蒼老的摩擦聲隨著淅瀝的雨聲傳得很遠。

院里很是清冷,大概是她來得太早的緣故,四處望著,院壁上樹影婆娑,就不見半個人影。

「神隱寺」的格局與別的漢化寺院無異。穿過天王殿,正殿氣派地呈現在她的面前。

她愈發膽戰起來,謹微地踏入了正殿,殿內更為安靜,耳邊只滑過的穿堂風聲,吹得她心緒難寧。殿頂高闊,像身處在一個寬廣而又閉塞的小宇宙中。殿的東西兩面各站著一排與人一般大小的金人,個個面目可憎,無緣由地對她怒目相向,她知道那是十八羅漢,喬治曾對她講過的他們各自的出處。

她抬頭,殿正中供奉著的巨大的「釋家三尊」正栩栩如生地低眉看著她。最中間的釋迦牟尼周身涂著熠熠生輝的金漆,更顯得莊嚴,兩邊是他的大弟子迦葉與阿難。

李紫玉本不信佛,卻被釋迦牟尼莊重安詳的風神所打動,雙腿一跪,雙手和十,虔誠地一拜,嘴里輕輕地說著什麼。

殿後走來一個白淨的小和尚,他一合掌,「施主來了,有人早已在院中等候。」

李紫玉心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應了小和尚一聲,便從容地跟著他穿過大殿。

一路上她沒有看到其他人,仿佛所有人寧神靜氣等著她的到來。兩人的腳步在空寂的環境中格外清晰。

他們來到了一座閣樓前,上面掛著一塊「藏經閣」的匾額,這樓高出正殿許多,看上去卻沒有正殿那麼富麗,若是香火鼎盛之時必定是個鬧中取靜之處。

小和尚為他們開了門,「他就在二樓恭候,貧僧就此告辭。」

藏經閣中很是昏暗,一股腐舊的書頁的氣味飄到了她的鼻子里,她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書架,那些書雖然都陳舊但被放得整整齊齊,而且一塵不染,一本本很有尊嚴地呆在自己的角落等待有緣人的賞閱。

她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木梯子,手捂著胸口,切實地感受到心的顫抖,如琴弦一絲絲地撥動,蕩漾在她的心里。

每踩一個台階,木板就發出沉重而悠遠的聲響,每一個台階似乎都經歷了漫長的等待的時光,每上一步,就仿佛是幾個世紀的後退。

「為什麼我每次見你都下著雨呢?」晨光半明半暗地照在男人的臉上,他微笑著,眼波中依舊是搖人心旌的柔媚。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她問。

「這重要嗎?」

「不!」她垂下了眼,忽然大笑起來,「這樣的見面不是很奇怪嗎?兩個千年的老妖怪,在藏經閣里又重逢,這不是神話小說又是什麼,你說呢?少翁方士?」

男人擺了擺手說︰「世界上早已沒有少翁方士這個人了,貧僧法號了塵。」

李紫玉這才注意到他那一個飄逸又帶點詭異的白發已經沒了,換的是頭頂的一張光皮,「了塵,好名字,了卻塵世的種種冤孽。你什麼時候入了佛門?

「很早以前了,當佛教傳入中原後,神仙方術就鮮有人問津了。這神仙術本就是虛幻的東西,哪里如佛理來得直入人心呢。我修了這麼久的神仙術,心中仍不勉想起你母親,多有不甘。可听了一場大師的頌法,便豁然開朗,心無他物。

「你解月兌了。」

了塵整了整白色的袈裟,「你的願不也已經達成了麼。」

她苦笑了一下,「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別人都把你當神仙,你指引別人去做事情,但你又不把事實的全部告訴別人,我來這里就是要答案?」

「答案,每人心中其實都有答案,可又往往被瑣事所羈絆、蒙蔽,所想所做恰與心中的答案南轅北轍。如今你向我要一個答案,可你的問題又如何要我回答,你也說了,是世人將我當作了神仙,我並非神仙啊。」了塵撢了撢衣袖,適然地說。

「是的,我心中的答案不就是我心中所願的麼,那個願我曾在你面前許過的。可是別人的答案我又從何得知,為什麼在我尋求真愛的路上,與我共同度過一些艱難歲月的人卻都無緣故地從我身邊消失,麗奴是這樣,現在喬治也是這樣,我真是個不詳之人,我怕最後連我最愛的人都會從我身邊離開。你看,這是喬治留下的,是他指引我來這里的。」李紫玉把紙條放到了了塵的面前。

「人生不就是一段旅途嗎,途中你會遇到許多事、許多人,有的人只是和你擦肩而過,連一眼都沒有留下,世人是怎麼說的,緣分太淺。有的人會陪你走過很長的一段,但不會陪你走到底,到底的便是真愛了。」了塵邊說著,邊從一個拿出一個錦盒,送到了李紫玉面前。

李紫玉打開了它,臉色驟然變得像白紙。她將那支熟悉的紅珊瑚的簪子從盒子里取出,仔細地看著,簪子與她一般,千年來一點都沒有變,看著看著,眼前恍惚一只純白的蝴蝶在飛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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