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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爺(上) 第5頁

作者︰雷恩那

「我、我我……」杜作波瞳仁轉了轉,再啟唇時,語調便如迷路孩童。「……我把他除掉了,他太強、太厲害,他的琴藝太精湛,他太年輕……太年輕,都被當今聖上封為‘天下第一’,咱們‘幽篁館’及不上的,再如何追趕都及不上的,平兒……平兒……師父琴藝不及他,還有你那張‘洑洄’,師父也制不出來,怎麼辦?怎麼辦?」

「師父——」淚終究溢出眸眶,她雙膝跪地,跪在師父面前。

「平兒,我想听听這位‘天下第一’彈你那張‘洑洄’,可惜了,他說把琴留在座船里,投帶過來。我請他進琴軒論琴,放在軒室內的古琴隨他挑,他挑了一張最最普通的,但……他彈得真好……真好啊……」被取走小凳的雙手忽然緊緊扣住她的手,幾將她的手抓出瘀痕。「咱明白的,‘幽篁館’就要斷在我手里,淑年那孩子賣了你的琴,也是迫不得已……都怪為師無能,什麼都做不好,咱真沒用、真沒用、沒用啊——」

「師父!」陸世平緊聲一喚,雙眸專注地盯住那張瞬間蒼老許多的面龐,要他失神的目瞳轉回來,與她相視。「沒事的,您信我,沒事的,咱們先出去……」她扶著他慢慢站起。

***

她已從杜旭堂和綠袖那兒听了個大概,這時見到室內情景,兩手同時掩口,生生將尖叫聲吞回肚子里。

「平姊……師父他、他……天啊!苗家三爺……」

陸世平將顫顫發抖的杜作波交給師妹,當機立斷道︰「你把師父偷偷送到師叔公那兒去,咱們的小篷船就系在蘆葦坡,那里進出隱密,你快些送師父走。」

「可是苗三爺……平姊,要是被苗家知道,他們不會善罷干休的。」霍淑年盡避機靈,饒是眼下這關,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對策。

「你先將師父送走就是。余下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可是……不行的,平姊……」

「快送師父走,這兒的事我自有計較。」難得端出為人師姊的氣勢。

不容再說,她催促師妹,幫忙將師父送出琴軒。

一將杜作波扶出,外邊立即響起一小陣混亂,但很快便安靜下來。

陸世平暫時穩了穩心,有師妹幫忙「安內」,她想「攘外」勝算就會大些。

她吩咐綠袖時時打探苗家隨從的情況,又讓杜旭堂送來熱水和館里常備的藥箱,杜旭堂腦子再遲鈍、性情再樂天,也嗅得出大事不妙,他本要跟去照顧爹親,是霍淑年要他留在館內幫襯,他想問明白琴軒里的事,但陸世平什麼也不說,還落了門閂不讓進,害他急得真想撞牆。

琴軒內的事,越少人牽扯進來越好。

陸世平得慶幸自個兒身板雖薄,卻瘦而有力,也得慶幸苗家這位萌三爺身形雖修長,且長手長腳的,但似乎不怎麼長肉。她護著他的頭,靠一己之力,終于氣喘吁吁地將他搬上臨窗坐榻。

「三爺、三爺……」她低喚幾聲,他依舊未醒。

深吸口氣,她大著膽子松開他的碧玉冠,散下那頭青絲。

她的指探進他發絲中,輕輕在他頭皮上模索,最後在靠近天靈蓋的後腦勺那兒模到一大腫塊……他挨的這一下很重啊!她從師父手中取走的圓墩小凳,那件「凶器」結實的墩腳都給砸斷了。

捺下嘆息,她從藥箱中找到活血消腫的膏藥,在手心搓熱後,再小心翼翼地揉在他腫高的腦後。

藥膏氣味有些辛辣,辛辣中混有他身上的淡淡檀香。

她貼近,專心揉勻,邊藉著穿透窗紙滲進的午後秋光,留心他的神情變化。

昨日,她先是被他的琴音震蕩過,之後他移船相邀,隔著陰柔雨幕,只覺他銀衫如泓,氣質清雅,五官模樣其實也沒能瞧多清楚。

此時近近看這張玉面,墨眉似畫、密睫如扇,唇色像野地叢中熟透的莓果,鼻子生得很俊、很直挺,這是宜男宜女相,不過分陰柔,亦無絕對剛強,是和煦斯文,是清美俊逸。

她還弄亂了他的發,烏亮發絲完全襯托出他的玉容雪色,美得也太招人心魂、太不像話、太讓人垂涎……

陸世平,糟七污八的,想什麼呢?

她趕緊甩甩頭,甩掉莫名其妙又覺羞恥的心思。

抬手揉揉眼,這一揉,她就叫糟了,因為手指沾過辛辣藥膏,不小心入了眼,登時弄得她眼淚直流。

忽地──

「唔……嗯哼……」那玉面的眉間突然生波,凝滯的神態終有些動靜。

陸世平顧不得自個兒,用袖子抹掉淚,趕忙出聲喚道︰「三爺,醒了嗎?您听得見嗎?苗三爺?」

長睫顫顫,苗沃萌有些吃力地掀開眼皮,眼尾微挑的長目仿佛攏著一汪月下湖水,靜謐謐,朦朦朧朧。

他緩慢眨動雙目。「姑娘……陸、陸姑娘?」

「是。是我。」她彎眸笑了,如吊十五個桶子、七上八下的心漸穩。

苗沃萌細細喘息,試著挪動頭顱,甫動,眉峰又生波。

「三爺腦後有傷,腫得厲害,別妄動啊!」心一急,她也顧不上男女之防,趕緊扶住他又想動來動去的腦袋瓜。「三爺好生躺著,有什麼需要,吩咐我便行。」

苗沃萌教她這麼一說,思緒漸清,偏涼的臉膚被她溫熱的掌溫貼觸著,涼與溫交攻,他胸中微凜,神智已穩。

「陸姑娘……是‘幽篁館’的人?」他記起自個兒在撫琴時遭襲,在‘幽篁館’的琴軒中。

「……是。」陸世平咬咬唇,緩緩撤下雙手。「我是館主的大弟子。」

她等著,等了好半響,以為他會怒問現下境況,卻未思及,他竟問——

「我昏去多久?已入夜了嗎?為何不點燈?」

聞言,她氣息一窒,望著他迷蒙的表情許久。

她心提到嗓眼,緩著聲道︰「三爺,此時正值未時時分,日陽透亮著呢!您、您瞧不見嗎?」

他怔住,似一時間沒能听懂她的話意,表情茫茫然。

「三爺?」

她這一喚像突然給了一記當頭棒喝,他倒抽一口氣,忙要從榻上坐起。

無奈身子骨著實太弱!

苗沃萌翻身欲起,腦中陡又暈眩,那浪潮兜頭打下,一波還有一波,暈得他胸中煩悶,頤長身子猛地倒向她。

「三爺?」陸世平連忙張臂去攬,怕他跌下榻,只是薄瘦的身軀險些護不住他。她抱得直喘氣,費了番功夫才把他重新放平在榻上。

「你、你瞧不見嗎?」她嗓聲禁不住地顫抖,模上他眼皮的指也輕顫顫。「你听到我的聲音,卻瞧不見我,是嗎?」

他音感極準,听過的聲音絕不會忘。

此時此際,即便張目,看到的卻是漠漠糊糊的影兒,黑黑灰灰的,一塊塊,不知模祥,他所能倚靠的就一雙靈耳。

苗沃萌極快便穩住心神,氣息雖仍急促,眉目間已沉著。

「我的小廝和護衛呢?煩勞陸姑娘喚他們過來。」

陸世平緊緊抿唇,兩手握成拳頭,內心就如驟雨狂風般的琴音幾番輪變,她最後屏息于胸,悶聲且果斷道︰「我不能讓他們過來。」用力咽下津唾。「除非三爺答應我,出了這琴軒的門,絕不追究今日在琴軒中的風波,絕不尋‘幽篁館’穢氣,也絕不會對館內老少不利,我才能放你走。」

四周陡然靜下,似連迤邐進屋的光都沉滯了。

她听到自個兒的呼吸聲,心音亦直擊耳鼓。

她英眉一揚,見他黑幽幽的瞳仁微顫,分辨她的聲音望過來,卻沒能精準接上她的眸線。

饒是如此,他那目光已像掃了她一巴掌,讓她頰面熱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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