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著她腰的手愈來愈緊,無聲地告訴她,他不願以這種方式重逢。
但他阻止不了,縱使有再強的武藝也只是枉然……
回不去了。
那在廚房里偷吃被趙叔發現的刺激,在悅人客棧里听著燦哥他們聊起江湖事,抑或是站在客棧門前看著大廳的熱鬧,還有……
小短腿。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那站在風大哥身旁,听著他半帶玩笑、半帶柔情地喊著她——備受疼愛的安心時光。
第十章
「小四草,你要好好保重啊。」
清早,悅人客棧大門前排排站著人,有趙世熊、王燦與小愣子三人,還有張廚娘,他們特地起個大早,專程來送即將離開的棠四草。
棠四草已不再是店小二,她不戴布帽,頭上插著根木簪,及腰的烏溜發絲隨風飛揚,身穿尋常姑娘家的衣裳。
「我會的啦,趙叔。」棠四草掛著人見人愛的笑臉佯裝無事,可凝視趙世熊那泛著血絲,看似整晚沒睡好的雙目,心里又萬分難受。
她的離開很突然,讓大伙措手不及。
他們知道棠四草不可能永遠在悅人客棧里當個店小二,只是沒想到分別的日子竟然來得這麼快,誰也沒準備好。
「小四草,若是以後你娘罵你,沒關系,再來悅人客棧,我們照顧你就夠了。」王燦笑得好不神氣,與一旁連聲附和的小愣子勾肩搭背。
「是啊,張大娘也會時時替你清掃那間房,等著你回來。」張大娘暖掌模模她的發頂,心疼這麼個小丫頭要跟那種父母回去受苦受難。「記得啊,要捎個口信給我們,好讓咱們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嗯?」
「嗯,我會的。」她笑彎的眼里悄悄泛起薄霧。
她沒有把即將嫁入西京馮大戶的事情告訴趙世熊,是不知從何說起,也是怕說了以趙世熊個性恐怕會磨刀當場剁斷二娘的脖子。
棠四草偷偷抹去淚水,看向不遠處和車夫討價還價的棠母似是快吵完了,再回首朝客棧里頭張望。
「小四草,你找什麼?」
「我找風大哥……」她都快走了,怎麼不見他下樓?
提到鳳求凰,趙世熊兩條濃眉立刻糾結,他揮揮大手,嚷道︰「那臭小子沒啥動靜,方才老子上樓敲門都不見回應,沒關系,咱們送你就好。」
棠四草掛著的笑有些垮。
也許風大哥還在生氣,昨晚她哭著入睡,他則是一聲不吭地抱著她,直至清晨醒來,身旁已是空蕩蕩的。
他不來送行就當作是為她好吧,反正昨晚已夠她回味一輩子了……
「棠四草,還愣在那里干什麼?過來!」
棠母粗惡的嗓音遠遠喚至,看來和車夫談價錢是談妥了。
「好,我馬上過去……」她先應個聲,再次回首,依依不舍地看著這些與她相處七年的人。「代我向榮叔和許爺爺他們說聲再見……風大哥,也麻煩你們替我轉告了。」她咽下最後一句苦澀,掉頭奔向馬車。
晨光照耀下,棠四草的身影顯得瘦弱不少,趙世熊等人難舍地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看著她跑到棠母面前說話又點頭的,最後還被棠母用食指戳個幾下,她按著被戳疼的額頭,溫吞吞地坐進馬車里。
車夫揮動韁繩,馬兒發出長嘶後踢動前腿,便拉著馬車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看著馬車愈駛愈遠,再也忍不住淚水的小愣子噗哇一聲爆出長嚎,淚水頓如堤防潰決般涌出眼眶。
「走了,小四草真的走了——」
隱忍許久的趙世熊這回也難忍熱淚奪眶而出,他氣得又哭又吼,大掌狠巴小愣子的腦袋。「渾小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麼?!」
「你這只熊不也是在哭……」王燦用袖子抹淚,哭得已夠慘了還不忘反駁趙世熊。
這群男人都哭得如此慘烈,身為女人的張廚娘更甭說,她抽出懷中巾帕猛拭淚,聲聲哽咽。
「小四草走了,咱們這悅人客棧還算是『悅人』嗎……」
身後的客棧大廳,晦暗沉重,寂寞無聲。
他們仿佛又听見某聲細膩嗓子因為江湖趣事而被逗得朗笑不停,再轉眼,一抹縴瘦小蚌子,頭戴大大的布帽,端著燦顏就站在門邊和熟客談笑。
她有張很可愛的小圓臉,客人上門時總喜歡先捏她臉頰幾把,說是可以討討福氣,她被人捉弄也不生氣,總是笑臉嘻嘻的,臉頰上還有兩坨紅雲。
這悅人客棧里,有哪個人不愛看她笑?她是他們客棧的小頭牌啊。
小四草與大伙相處七年,像是人人心里的一塊肉,她今天這麼離開,不就等于血淋淋地自心頭扯下她嗎……
耳邊,串串悅耳的朗笑聲漸漸遠去,那站在門柱旁的小小身影也逐漸變淡。
失去棠四草的悅人客棧似也失去所有笑聲,趙世熊等人見那記憶中的身形逐緩融于空氣中,消失無蹤,他們的眼淚又洶涌直下,號哭的聲勢在這清晨里格外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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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閣十五號房里,窗扉開著,早晨涼風拂進瞢瞢不明的房內。
鳳求凰倚坐床頭邊,對樓下那聲聲淒厲的哭吼恍若末聞,雙眼發直地凝視桌上那把他一直珍惜的神劍「空岳」。
風在房間里呼呼回蕩,有幾絲滲入「空岳」劍上的鑿孔,霎時劍鳴不止,嚶嚶之聲仿佛人的泣音。
那劍鳴聲之低幽,令他憶起十五歲那年初見「空岳」時的景象。
當時「空岳」鳴音幽咽,像是哭泣著久未尋得主人,也像是低嘆多少春秋、難以道盡的孤寂。
而現在听來,倒有幾分相似。
又是陣冷風灌入房內,鳳求凰的眸光也略略閃爍著。
他頓然起身,簡單的收拾包袱,拎著行囊朝門口走去。
當他拉開門板的剎那,那抹頎長身影頓了頓,似是被益發強烈且幽深的劍鳴給拉住腳步。
他沒回頭,片刻之後無聲無息地走出客房,將房門緊閉,獨留下那把遺世神劍在桌上發出低鳴。
一扇門,隔開了它與他,翩然瀟灑的身影在長廊上翻縱著,最後也消失無影。
他離去了,「空岳」的鳴聲也漸漸止歇。
然而在那最後一刻,劍鳴聲听來卻是何其的淒楚。
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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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離開悅人客棧的棠家三口,馬車載著他們駛往西市,這時天已大亮,街坊上來來往往的人也多了。
車輪喀羅喀羅地壓著石地,當一棟華美的三層樓房出現在眼前,車夫扯緊韁繩,馬兒立刻停下腳步,坐在車里的三人也陸續下車。
華樓門前站著一名胭脂涂得十分厚重的肥婆,滿頭插著金鈿,才見棠母,她那張血盆大口立刻咧開,搖著臀兒,揮揮繡帕笑著迎客。
「棠夫人,你可來啦。」肥婆握緊棠母的雞爪手,只覺掌中微涼,她再看,赫然見到棠母指上滿滿的金戒、玉戒。「哎喲喲喲,棠夫人,您這是怎麼回事?瓖金瓖玉的。」
棠母神氣地收回手,笑睨著滿手財寶。「賣女兒賣到個好價錢,反正馮家給的聘金遲早得花,不打賞自己怎得了?」她笑得正得意,而听見身後有尖細的抽息聲,那張薄嘴驀地垮下。「臭丫頭,一路哭個沒完,你是想哭衰咱家財運嗎?」
站在後邊的棠四草臉上盡是淚水,她打從進馬車開始,听到車外傳來陣陣哭聲,她自己也忍不住聲淚俱下。
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怎麼可能離開趙叔他們還能從頭嘻笑到尾,她在他們面前掛著笑,是怕他們憂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