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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莫相逢 第3頁

作者︰川上

韓氏瞥了瞥久兒。久兒捏了捏她的手心,眼中滿是懇切和鼓勵。

為了久兒,她想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如果可以,她願意抓住每一個可以續命的機會。

于是,她開口︰「不瞞藥師,這病苞著我已有七年。」

「哦,」歲暮寒沉吟地點頭,繼續問︰「不知這病是在生久兒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

「听久兒說,他是出生于谷雨之後立夏之前,照此算來,夫人的首次發病懊是久兒出生後的第一個小暑。」

「正是。」

猶記得那時她才十六歲,睡到半夜,胸口似針扎一般疼痛,窗外敲起的子時梆聲,聲聲似敲在心上。天越亮,心口越疼,到了午時,她疼得在床上打滾,為了避免踢到久兒,她扶著床沿想下床,不曾想一個不穩,人就栽到地上,一口鮮血「噗」一下就噴了出去,怵目驚心。

當時她駭極了,爬到門口去求救,鄰居張大媽剛好路過,幫她叫了大夫。可是大夫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隨便給她開了副藥。沒想到喝下後,心上如煎如烤,一碗藥沒喝完,她就開始大吐特吐,一口一口的鮮血,吐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種吐法,連見多識廣的大夫看了都駭怕,連連說「怕是不行了,快快準備後事」就逃也似的離開。看著尚在襁袍中的久兒,她淚如雨下,她死了不要緊,可是留他一人孤苦伶仃,叫她怎麼忍心。哭了吐,吐了哭,心痛如絞,直到入了夜,疼痛才慢慢減輕,整個人虛弱得仿佛到鬼門關轉了一遭被轟了回來。好在最後,血停了,第二天,她又活了過來。

第二次發病的時候,她仍是嚇得不輕。不過,人就是這麼強韌,有一有二有了三之後,她就習以為常。此後,每到小暑來臨,她都會事先做好準備,把久兒托付給鄰居照顧,一個人躲在屋里熬過艱難的一天。

七年了,再過幾個月,就是第八個年頭,希望這一次她也能像往年一樣熬過去。只是,這血,一年比一年吐得多,也一年比一年吐得黑,真怕哪一次就吐死過去再也醒不來。所以,如果可以讓她再多熬幾年,待久兒再長大一些,她或許就會走得安心。

「韓夫人,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拉回心神,韓氏望了望仍直勾勾盯著她的歲暮寒,低頭道︰「藥師請講。」

「韓夫人,照久兒的出生時間來看,夫人和貴夫君當是在小暑前後行的房事,不知歲暮寒猜得可對?」

韓氏一怔,她的病,和那件事有關嗎?那件事發生的當日,正是小暑。

「韓夫人?」

「哦,」韓氏應了一聲,撫了撫久兒的頭,「久兒的爹和我成親後不久就進京趕考,原想博個金榜題名,沒想到那一年正趕上水澇,沿途爆發瘟疫,不但連京城都沒進了,反而病死在了路上。得到消息時,久兒還不足月,我因傷心過度,所以早產生下了他。我和夫君,並非小暑前後。」

歲暮寒挑挑眉,不再追問,他的手隨意翻著一冊書,尾指在頁面上敲來敲去。

「咚咚」有節奏的敲擊,仿佛藥棰,一棰一棰搗上韓氏的心。

久兒捏了捏娘親的手心,濕濕的,冰冰的,「娘?」

哀撫他的頭,韓氏微笑,「不要擔心,娘好好的,娘沒事。」

咚,歲暮寒停下敲打書頁的手指,望著窗外道︰「久兒,幫我把外面晾曬的藥草都翻個面好不好?」

「可是……」

見娘點頭,久兒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往院里走。

久兒走遠後,歲暮寒摞下手中的書,眯眼看向韓氏,「如果你說謊,恐怕我幫不了你。」

韓氏一驚,輕咬了下唇,問︰「藥師何出此言?」

「韓夫人,你可知道,你中了毒,此毒名為‘十醉’。十醉之毒,只下給男人,男人若與女人,才會傳給女人。此毒,陰狠手辣,對男人來說是斷子絕孫之毒,男人要想解此毒,必須在每年的中毒當日找一名處子,十次後方能解毒,但此只會將毒排給女人,卻不會讓女人受孕。對女人來說,之日就是中毒之日,中毒之日就是以後的病發之日,病發時心口疼痛吐血不止,病發十次後,藥石無醫,回天乏術。所以,我說夫人在說謊。韓久兒,當真是夫人的親生子?」

听了這番話,韓氏腦中如萬馬奔騰,鬧哄哄,亂糟糟,手心里緊捏一把汗,指甲深深嵌進肉里,一點兒也不覺得疼。

耳邊,歲暮寒仍在說,「這種毒,極其難配,據我所知,在這世上只有一個男人中過此毒。不知夫人的夫君可是叫風荷舉?」

風荷舉?口中含著這三個字,她一臉茫然。

踱到她面前,歲暮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夫人的表情,就知夫人對此人一無所知。由此,在下也就更加肯定,夫人剛才是在說謊。所以,請夫人據實以告,韓久兒,可是夫人的親生子?」

韓氏愣愣地機械地開口︰「久兒確實是我懷胎十月所生的親骨肉。」

「如果是十月懷胎,夫人當是和貴夫君在小暑行的房。剛才夫人卻說久兒是早產兒,並非十月懷胎。」

看到歲暮寒逼近的臉,韓氏不由得仰著身子後退,「我、我敢發誓久兒為我親生,絕無半句虛言。所以,我的病並非如藥師所說是什麼十醉之毒。想我夫君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怎麼可能惹上江湖人士中此邪惡之毒,還請藥師不要危言聳听嚇唬我這沒見過世面的村婦。」

歲暮寒哼一聲,退回到藥案前,「既然你不信,我也無可奈何。你的病,恕在下治不了。」

「那,謝過藥師,告辭。」

韓氏撐著椅子站起,躬了躬身。

晃晃悠悠走出藥房,抬眼看到白花花的陽光,天與地突然扭曲起來,看到久兒飛快朝她奔來,她抬了抬手,腳下一軟就倒了下去。

醒來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久兒泫然欲泣的臉,心下一酸,將他小小的身子勾入懷中,摟得緊緊。

十醉?十年?雖然不是很確定,可思來想去,如此蹊蹺的病,定是和那件事有關。江湖中人,果然是沾不得啊。

近些年,每次病發,她都會計量些身後事,只因不知具體哪天死,所以並沒有太強的緊迫感。但是,今天知道了「十醉」,她才知道,兩年後的小暑很可能就是她的忌日,屆時久兒才九歲,小小的他,沒了娘,該怎麼活?

「娘,娘,你不要哭。」

小小的手撫在臉上,換來的是她更洶涌的淚。

「娘,娘,你不要哭,你是不是哪里痛?我去叫大夫。」

韓氏抹了抹淚,哽聲道︰「不,不,娘不痛,娘只是……」悲從中來。

眼角覷到門口的如煙,韓氏忙坐起,用袖子快速擦干眼淚,拉著久兒站起來。

如煙「哈哈」笑著走進,「怎麼,貧僧欺負你們了嗎?瞧你們娘倆兒抱頭哭成一團兒,看得貧僧好生愧疚。韓夫人,你的身體不好,久兒時常在我耳邊念叨,有時看他上完晚課,半夜還要偷偷溜下山回去看你,在確認你一切安好後又偷偷溜回來。貧僧雖然睜只眼閉只眼裝作不知道,可學院也有學院的規矩,為他一人破例,以後恐怕會引來其他弟子的效仿,這樣下去實非長久之計。听久兒說,韓夫人的廚藝很好,眼下我們正好缺一名廚娘,如果韓夫人不覺委屈,不知可否留下來?這樣久兒不但能安心上課,還能天天和你見面,屆時你們母子同居共處,不知韓夫人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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