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端木驥欲言又止。
「我很好。」談豆豆喘著氣,雙腳在書堆和木塊間找到空間站立,叉了腰穩住身形,直直瞪向黑暗中的高大身形,大聲宣示道︰「端木驥!你听著了,我是皇太後,我就是任性,我就是愛為所欲為,我就是不想拿後宮規矩框住自己,我的一切所作所為,你管不著!」
「本王就是要管。」
「那我問你,什麼是婦女典範?什麼是良好的後宮風氣?」她定向前,以逼問的口氣道︰「你說啊!你說啊!」
「臣不是女子,不懂女德。」他挺立不動,迎向她的逼問。「可臣知道,今天妳當了皇太後,就只能守後宮的規矩,做皇太後該做的事。」
「什麼是皇太後該做的事?你告訴我!不然你憑什麼教訓我?!」
「太後自己明白。」
她一愣,停下了腳步。
爆中有的是「後妃列傳」、「宮人禮記」、「鳳儀錄」各式各樣有關後宮生活起居書行的規範、記載,以及前人傳記,巨細靡遺,面面俱到,目的就是要後妃們恪遵禮法,奉行不渝。
說穿了,就是她得住在看似偌大的宮院里,一輩子守著一個她得跪他拜他的花心丈夫,兢兢業業地奉守他家祖宗所訂下的女德規範。
溫?良?柔?順?恭?賢?孝?勤?貞?慈?靜……呵呵,再來呀,那位最會拼湊吉祥字眼的端木家祖先盡可再為她套上更多的桎梏呀。
即使她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卻也是身心最不得自由的囚徒。
她叉腰的雙手無力地滑下,緊緊地捏住了裙布,長發披散在胸前,遮得她一張小臉更形瘦削,雙眼茫然,抓不住前途的焦點。
「看什麼看?!」她惱了,望向眼前的那團黑影,將身上所有的力氣嚷了出來。「好!端木驥,你有本事,你生來就是克我的!你又贏了,我以後再也不跟你爭辯了。」
他不發一語,幽沉的眸光隱藏在暗處。
「你根本不必浪費口水跟我嚕嗦這堆道理。」她猛指著他。「剛才就不要救我啊!我讓老鷹吃了、給書架砸了,也不關你的事!」
「怎不關我的事?天朝要為太後發喪,君臣要守靈,百姓要停樂,勞民傷財……」
「走開!」她不想再听他挖苦她了,一點都不好笑!她是太後耶,豈容臣子如此作踐她。「你不是想走了嗎?!做什麼杵在那兒?!」
「藏書樓要關門了。」他沉聲道︰「請太後……」
「我有腳自己會走,不用你請!走開!」
黑影轉身,移動腳步,一步一步走過書架,再一步一步下了樓梯,終至腳步聲消失在樓板底下。
談豆豆全身一虛,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她急忙扶住了書架,才邁出小小的步伐,頓覺臀部又是一陣悶痛,且從脊骨尾端燒灼到兩邊,似乎就要將她的小撕成兩半了。
淚水不听使喚地流了下來,她立刻抹去。這一點點皮肉疼痛算什麼?她不哭,再也沒有人能讓她哭泣。
她也要走了,她不喜歡待在這個黑暗陌生的地方,她要回去熟悉的寧壽宮……那個她將一輩子終老的所在……她也不想回去啊。
她舉步維艱,遲緩地踏下樓梯板子,一步一痛,從腳底傳到,再撞擊到她的心髒,重重地擰著、絞著、刺著、戳著……
她走不動了,淚水淌個沒完沒了,她渾身冰冷無力,只能扶著牆壁緩緩地坐了下來,將自己頭臉埋進了臂彎膝蓋里。
待在這里也好,黑暗闋靜,閑人勿進,她可以用力地哭、狠狠地哭、發狂地哭,既不會嚇到單純的寶貴,也不會增添爹的憂煩,更不會讓那只木頭馬找到借口嘲笑她。
她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特別軟弱?是因為嚇壞了?還是讓那溫熱的懷抱給燻傻了?抑或仍迷惑于那雙近在咫尺的深邃瞳眸?
他的呼息吐在她的鼻尖,他的心跳震動著她的心跳,他的健臂緊摟在她的腰間,躲開了龐然如山倒下的書架……
呸!誰不好想,偏去想那只惡劣到可以五馬分尸的端木驥!
「嗚,爹……」好想爹,好想鑽進他的懷里撒嬌喔。
可是爹在宮外,不可能讓他耗時費力來回一趟的。
「寶貴在哪里……」她要她扶出去啊。
嗚,膽小的寶貴,主子在里面沒出去,也不敢尋來嗎?
抬眼四顧,黑夜蒼茫。宮牆里,住著上千口人,她竟是舉目無親!
她真的好孤獨!她是被隔離在高塔的皇太後,高高在上接受萬民的崇拜,俯瞰熱鬧的人間——是的,她就只能遠觀,再也無法親炙。
她不想自憐。這座皇城里頭的女人全是一樣的命運,只是,進宮快兩年了,她也很努力地按本分過活,但……她就是無法適應嘛。
嗚嗚!她埋頭痛哭,將所有說不出的委屈和痛楚傾泄而出,哭聲藏在她蜷縮的身子里,像聲聲響在遠方天際的悶雷,一波波地傳震了出去。
悶雷聲音細微,卻有其震撼力量,不單震動著藏書樓百年歲月的樓梯木板,也震動了站在樓梯腳下靜靜看她的男人。
夜幕低垂,最怕火光的藏書樓漆黑一片,唯獨淡淡的星光透窗而入,朦朦朧朧地映出那個卷成一團小球的身子。
也許是哭累了,抽泣聲漸漸停歇,顫動的肩頭也緩和了下來,披散的長發不再隨著身子晃動,而是輕飄飄地垂蕩著。
他仍是靜靜地看她,心頭仿佛化成一汪湖水,讓那柳絲般的秀發蕩漾出一圈圈沒有止境的漣漪。
涼風從樓下大門吹了進來,拂動了她的發絲;他眸光一凝,立即解下外袍,悄聲走上階梯,輕輕地將袍子覆蓋在她身上。
下了樓,他走向一旁待命的寶貴,問道︰「轎子準備好了嗎?」
「王爺,好了。」寶貴低聲回答。
「給太後睡一會兒,喚醒她後,小心扶她上轎。」
「是。」
「妳好生服侍太後,回宮給她喝點熱湯。」
「遵命。」
他囑咐完畢,頭也不回就走出大門。
繁星點點,晶亮如淚……他佇足仰望,頭一回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唉!他無法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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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呵哈哈,好涼!癢啊!」
談豆豆趴在床上,咯咯笑個不停,雙手亂捶,雙腳亂蹬,她裙子掀了開來,小小的圓白很不安分地扭動著。
「娘娘!」寶貴坐在床沿,略帶抱怨語氣,她可是很恭敬地按摩娘娘的呢。「別動嘛,這邊藥膏還沒推進去。」
「哪個太醫這麼厲害?」談豆豆乖乖不動,笑問道︰「只听了病癥,就開了藥方過來,才搽兩回就不痛了。」
「不是太醫,是平王爺。」
「唔。」談豆豆拿手撐下巴擱在枕頭上,頓感索然無味。
「他教我這樣推拿的喔。」寶貴很得意她新學的技巧。
「哼。」談豆豆將臉埋進了枕頭里,不想听到這個人。
「不過平王爺還是很可怕。」寶貴心有余悸地道︰「他說要是我和陳公公敢將娘娘爬書架的事情說出去,就將我們埋到御花園當花肥。」
「他唬妳的啦。」感覺寶貴的雙手略微不穩,談豆豆回頭笑道︰「他要敢,我一定會救妳。」
「娘娘,我本來也想救妳耶。」寶貴說著又興奮了。「平王爺一直站在那邊看妳,老是不走,又不讓我過去陪妳,忽然就看到他月兌了衣服蒙妳,我差點以為他是要悶死娘娘了。」
「呵。」談豆豆伸長手,拿來床頭的一本縣志,隨意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