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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剪幽情 第46頁

作者︰宋思樵

「你相信嗎?那是我自生產後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而——範文輔竟然不準他喊我媽,他讓孩子叫我‘薛阿姨’,而且,不讓我接近他、照顧他,更令人悲憤而生氣的是,他居然給以農一再灌輸一種顛倒是非的觀念。他說死去的妻子才是以農的媽,一個乖巧而勇敢的男孩子是不會一天到晚沾著媽媽的。他完全不讓以農和我親近,更殘酷地剝奪了以農純真可愛的童年生活,你知道嗎?他不準他擁有任何童玩,更不準他飼養小動物,同時——更進一步控制了他的喜怒哀樂,理由只是為了他要鍛煉出一個出類拔萃、與眾不同的接班人。我完全被他加諸在以農身上的恐怖教育和思想嚇壞了,嫁給他之後,我才發覺他竟是一個殘忍現實的唯物論者,在他的腦海里只有利害關系,沒有半點溫暖的人性,如果他曾經有,也早被強烈的企圖心和追求成功的狂熱給吞沒了,我傷心欲絕,在幾度抗爭無效的情況下,只有轉而保護我的第二個兒子以升。我對他吼著抗議,說他已經毀了一個兒子,不能再毀了第二個!他對我的抗議完全不擺在心里,因為——在他眼里只有長子才有價值,我害怕以升也會被他偏執的人生觀影響,所以,我一直把他保護在我的羽翼下,讓他擁有一個健康、自由、活潑的童年!」

「這就是為什麼以升會成為一個浪漫風趣、才華縱橫的藝術家的原因?」

——商珞瑤感慨良多地說,絲絲晶瑩的淚光在她眼楮里閃耀著。

薛碧如痙攣了下,歉疚沉痛的感覺涌塞心田。「是的,可憐的以農,就因為四年的阻隔,我完全沒有辦法打進他幼小敏感而受盡控制的心靈里,你知道他父親從來不準他哭嗎?即使在他被嚴懲、倍受委屈、害怕的時候也不準掉一滴眼淚嗎?所有小孩喜歡、熱衷的游戲活動他完全都被剝削殆盡,範文輔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你是我範文輔的接班人,你一定要比其他孩子優秀,你不能丟我們盛威集團的臉。’他從幼稚園到研究所讀的都是一流的學府,寒暑假,當別的孩子都在縱情享受假期的狂歡和自由時,他卻被他父親安排到其他國家接受各種嚴密而繁復的領導教育。記得有一回,那時候他才十歲,他瞞著範文輔偷偷養了一只狐狸狗,卻不小心被他父親發現,他震怒地打了他一頓,第二天就叫佣人把狗扔掉了,他難過了整整兩個月,我看在眼里心如刀割,悄悄買了一只杜賓狗送給他,範文輔知道後,大發雷霆,指著我破口大罵,威脅我如果再敢干涉以農的事,他就要趕我和以升出去,不準我們再踏進範家大門一步,完全不在乎地跟他爭執,可是以農卻被嚇壞了,他馬上送走杜賓狗,求他父親不要生氣,不要送走我和以升——因為,他是那麼喜歡我們……」薛碧如語音被洶涌的淚意梗住了,她難掩悲傷地低低啜泣起來。

商珞瑤見狀,連忙含淚抱住她,輕輕替她擦拭淚痕,「媽,你不要激動、傷心,慢慢說吧!」

薛碧如震動萬分地抬起淚眼望著她,「你!珞瑤,你肯認我?」

「你是以農的母親,不是嗎?」商珞瑤柔聲說。

「噢!珞瑤!」薛碧如熱淚盎然、激動萬分地緊緊擁抱住她。

餅了好半響,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翻騰復雜的情緒,清清酸意哽咽的喉頭,「珞瑤,你真是一個善解人意、冰心慧質的好女孩,以農能娶到你,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只可惜——」

「媽!你別說了——」商珞瑤心煩意亂地喊道。

薛碧如擤擤鼻水,「好吧!我不提這件事,我們繼續剛剛未完的故事吧!」她被歷歷在目的往事塵煙掀起無限的悲楚傷懷,喉嚨里已不自禁地逸出一聲令人悵惘的嘆息︰

「自從那件插曲之後,以農就遠遠地躲著我和以升,再也不敢和我們親近了,他不想害我們被範文輔趕出去,他這個父親為了自己偏頗的野心和生命哲學,弄得大兒子完全喪失了童年的歡顏,小兒子完全疏離你、不肯親近他,我們範家儼然成了典型的咆哮山莊。以農大學畢業後,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親自帶孩子上酒家去品驗什麼是花錢買醉、逢場作戲那一套生意人玩弄女人的丑陋戲法。」薛碧如語音突然變得生硬而怒意澎湃了。

「念完研究所,他就積極安排以農接掌盛威,他呢?則坐在背後操縱控制,連他結婚的對象都是他這個獨裁的父親一手安排的。孩子,他從來沒有愛過丁瓊妮,真的,我這個滿含愧負的親生母親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你這點,否則,和她交往期間他也不會表現得那麼心平氣和,理所當然,他應該會害怕、會恐懼、會退縮,是的,他一向是用這種態度來面對他所鐘愛的人和事物,也包括我這個愛他在心口難開的‘薛阿姨’在內。」

「可是——我親耳听見他對丁瓊妮說他愛她的……」商珞瑤鼻端酸楚的說。

薛碧如憐愛地撫著她的長發笑了,「孩子,你有沒有從頭到尾都听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你知道人是很奇怪的,事不關已則罷,事一關已則亂,人在盛怒和悲憤的時候是很容易斷章取義的!我不相信他會愛丁瓊妮,因為,我在他身邊整整用關心的眼神看他近三十年了,他也從來不曾對我和以升說過任何動人貼心的話,因為,他一向不是善于用言詞表達內心感情的男人。」

商珞瑤無限幽怨而躊躇地輕咬著下唇,「可是,您不能否認丁瓊妮離開他的婚變打擊對他影響很大,可見,他是十分在乎她的。」

「孩子,那是因為他的男性尊嚴受到了莫大的重創,他人還躺在醫院里,跛腳的打擊已經夠令他難以承受了,而丁瓊妮的勢利無情無異于是雪上加霜,偏偏——」薛碧如憤慨地繃緊了臉,「偏偏他父親還在這個時候狠狠刺了他一刀,他對以農說︰‘難怪,她會不要你,誰會要一個跛著腳的殘廢做丈夫呢?」她停頓了一下,望著倒抽一口氣的商珞瑤,她咽下喉頭的硬塊,悲淒而咬緊牙齦地用力說︰

「你很難想像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樣鐵石心腸的父親是吧!當我听見他居然對躺在病榻上的兒子說出這種惡毒狠心的風涼話時,我心如刀割,悲憤填膺地恨不能找他拼命!如果不是反應出奇靜默的以農阻止我的話。」

「以農他完全不在乎他父親的話嗎?否則,他怎麼會反而倒過來勸您呢?」商珞瑤滿心狐疑地問道,心疼和憐惜緊緊纏繞著她那顆盈滿酸楚的心。

「他在乎,他怎麼可能不在乎呢?半個月後,當醫生宣布他可以出院時,他就悄悄一個人辦理了出院手續,在我們所有人來不及做防備的情況下,他演出一次長達半年的失蹤記,等他再回來之後,他完全變了,變得更憤世嫉俗、更深沉古怪了,他完全封閉自己的心靈,活在自憐和尊嚴激烈急戰的煎熬里。珞瑤,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刻意要替以農辯解月兌罪,我只想讓你知道這些隱藏在以農孤僻個性背後那異于常人的成長背景。也許你看到的是一個冷酷倨傲、喜怒無常、吝于付出自己感情的男人;但我卻活生生地目睹到一個從小就被自己父親控制、打壓,被緊緊綁在一個鐵血而殘酷教育下不得喘息的小男孩——他從來沒有機會學習真正面對自己的感情的空間!所以珞瑤,即使他真的罪不可恕,難道,你不能給他一個重新學習處理自己感情的機會?讓他擺月兌過去的陰霾,而能真正坦蕩蕩地面對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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