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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張愛玲 第3頁

作者︰西嶺雪

老師跟外婆講不清道理,只得讓校工再多搬一套桌椅來,讓我和子俊分開坐。但是「裴嫂」的綽號,卻仍然沿用了下來,一直到我中學畢業,在巷子里遇到老同學,還偶爾被人提起︰咦,這不是裴嫂嗎?

也許綽號這事兒就是這樣,事隔多年,真名大姓未必會被記起,但是綽號,卻是終身的記號,很難忘記。

不過隔了十年八年再提起,心底里已經沒有那麼恨,反而會激起一絲溫馨,記憶的風瞬間吹動童年的發梢,想起若干往事。

也許是因為這樣,裴子俊才會在十多年後的某個早晨,忽然想起了我,魯莽地闖到宿舍里來,直統統告訴我,他一直沒有忘記過我,一直偷偷喜歡著我的吧?

那時我已在杭州讀美院,是出了名的才女,走在柳蔭夾道的校園里,時時想︰這便是林風眠校長當年走過的路吧?摩拳擦掌,一心要等著畢業出來做黃永玉第二,眼界高到天上去,哪里看得上旅游專科畢業的裴子俊?

只不好意思太傷人心,半開玩笑地瞪他一眼︰「喜歡?我現在還記著當時你有多凶呢!還說要讓我離你遠點兒,你忘了?」

子俊滿面通紅,搓著兩手,發誓一樣地說︰「以後都不了,再也不凶了,只要你離我近,讓我怎麼著都行。」

現在想起那副憨態,還讓我忍俊不禁。

那段日子,子俊棒三差五便坐了火車從蘇州奔杭州,幾乎每個周末,我們都會見一面。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

晴西湖,雨西湖,蘇堤,白堤,二十四橋明月夜,映日荷花別樣紅……這些個良辰美景,是要同心上人一起玩味的。便不是心上人,在身邊如影隨形地呆久了,也就慢慢上了心。

少女情竇初開,往往是因為天氣才戀愛的。柳絮輕沾,隨風依依,無由故地便有幾分離情,每一次落花成陣,弱柳拂風,都仿佛在輕輕說︰不舍得,不舍得。

一次游完了西湖送他去車站,走在柳樹下,站定了,隨手替他拈開粘沾在發角的飛絮,手便被他握住了。

他的眼楮,在迷蒙的季節里如此多情,看得人心慌。

被他吻的時候,我嚇得哭了,卻不知道閃避。

很多年後都沒有想明白,雖然看上去很純很美,可是,那是愛情嗎?

中間不是沒有試過同他分手。

吵架、冷戰、道歉、和好……這幾乎是所有戀人的必經之路吧?對我們而言,這樣的過招尤其頻繁。

我們兩個,性格差異好比天同地,我喜靜,他喜動,一個要往東的時候,一個偏要去西,幾乎沒有什麼時候是意見完全一致的。幾年的相處,都是在我遷就你,你遷就我,就像兩只寒風中的刺蝟,若想依偎取暖,非得要先磨禿了自己的稜刺才行。

這個磨的過程,太疼了。

有時靜下心來審視我們的愛情,總覺得血淋淋的,肉刺模糊,不知道折損了多少根刺,又扎穿了多少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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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得最凶的一次,就是我離開蘇州來上海前夕,整理了幾年來他送我的所有小禮物,一骨腦打個包兒歸還了他,清楚地說︰子俊,讓我們分開,永遠做朋友吧。

他茫然後退,受傷的樣子令我心疼。

他說︰「能做朋友,又為什麼要分手?」

能做朋友,又何必分手?也許他說的是金科玉律,最簡單的真理。

我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咬著牙說︰「我們兩個,不合適。」

離開蘇州那天,下著雨,我左手拎著一個藤編的箱子,右手擎著竹紙傘,對子俊開玩笑︰「看我這樣子,像不像徐志摩?」

他不以為然︰「為什麼是徐志摩?他是男的你是女的,我看不出來哪點像。」

我嘆息,子俊子俊,我們兩個,是真的真的不合適。

奈何子俊始終不肯這樣想,後來到底又追到了上海來……

上班的時候,對著電腦做掃描校色,我又忍不住想︰「怎樣才能見到張愛玲呢?」

第二章

半個多世紀的滄桑

液晶顯示器上,是一幅舊上海的廣生行月歷畫,手抱鮮花的姐妹倆穿著大花大朵的旗袍,故作嬌憨地巧笑嫣然,雙眼彎彎如月,很天真無辜的樣子,可是因為隔了半個多世紀的滄桑,便有了種過來人的味道,憑添幾分風塵態,反而似煙視媚行。

我用鼠標在妹妹的臉上圈圈點點,除去斑漬,涂黑眉眼,使唇更紅,笑更艷,恨不得對著畫中人喚一聲「卿卿」,便將她拉下畫來。

那時的上海,是張愛玲一路走過,看過,寫過的。現在,它和我近在咫尺,只隔著一層電腦熒屏,但是,我走不進它,它也容不下我。

電腦內外的兩個世界,就好比夢與現實的距離,看著觸手可及,其實遙遠得令人絕望。

忽然听到背後有人說︰「網絡發明以後,色彩與聲音已經把模擬再現的功用發揮到極至,以假亂真已經不是童話,如果再加上時間控制,人們豈非可以自由穿梭于世界歷史?」

我為之一震,回過頭來,看到一個星眉朗目的年輕人由老板陪著走進來,正做指點江山狀夸夸其談。

按說他的樣子相當張揚,與我個性相去十萬八千里,可是不知為什麼,只這一眼,已經讓我耳朵發癢臉發燒,心驚肉跳地想︰這是誰?這個人是什麼人?我可不可以認識他?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到他?

罷剛見面,還不待認識已經惦記下一次約會。只有花痴才會這麼想,可在那一時那一地,這的確是我心聲。

耳邊听得來實習的小女生們一片低呼︰「嘩,好帥!」可見發花痴的並不只是我一人。

老板叫我︰「錦,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沈曹先生,著名攝影師和彩色平面設計師,這是顧錦盒小姐,繪圖員。」

沈曹?我一愣,心底莫明震動。著名攝影師沈曹?我昨天剛剛因緣買下他的攝影集,今天就見到了作者本人?而且,那樣有靈魂有思想有閱歷的一位天才攝影師,原來竟是這樣的年輕!

但是認識了又怎麼樣呢?他是「師」,我是「員」,高下立見,階級分明,由不得我不有一點自卑,伸手出去時,只覺手心里涼津津的都是汗。

偏偏空調又壞了,本來心底無塵室自涼,可是現在,風吹皺一池春水,只覺陣陣熱風拂面,幾乎睜不開眼。

「錦盒?好名字!」那個可惡的沈曹朗聲大笑,「詞典里關于錦的成語都是最有神秘感的,錦囊妙計,錦上添花,錦繡前程,錦心繡口,錦衣夜行,但是錦盒……神秘兮兮的藏著些什麼珍珠寶貝呢?」

說得辦公室里的人都笑了。

我也低下頭微微笑,答不上話來。我真笨,打七歲起就有這壞毛病,遇到喜歡的男孩便緊張,手心出汗,雙耳失聰,兼啞口無言。好口才是用來對付子俊那種大塊頭的,他每次看到我都滿臉局促手足無措,我反而輕松。可是沈曹不行,他太瀟灑自如了,于是輪到我面無人色。

但是他還有下文︰「咦,為什麼我好像見過你?你有沒有印象,我們到底在哪里見過?」

我看著他,只覺茫然。若這話由別的男人說出來,無疑是最惡劣的吊膀子慣用句式,可是沈曹,他似乎不該是那種人。但是見過面?為什麼我會毫無印象?按說這樣優秀的人物,如果我見過,不該忘記才對。

一陣香風撲面,我頂頭上司、設計部經理阿陳走進來︰「這位就是沈大攝影師?久仰久仰,有失遠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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