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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62頁

作者︰西嶺雪

一時皇太極來到,莊妃跪接了聖駕,請安後並不起身,仍然跪著稟道︰「請皇上恕罪。」

皇太極故作不知,詫異道︰「愛妃這是何故?你有何罪?」

莊妃笑道︰「皇上聖明,洞察秋毫,高瞻遠矚,無遠弗屆,有什麼不知道的?臣妾因卻不過後宮眾姐妹情面,斗膽游戲筆墨,學前朝臣子們參了一本,冒犯天威,還望皇上憐恤一片痴心,不予降罪。」

皇太極也笑道︰「你說我高瞻遠矚,你才真是運籌帷幄呢。」遂親手挽起,看她臉如滿月,唇紅齒白,烏黑濃密的頭發上插著鳳凰餃紅果的釵子,白皙豐腴的頸下掛一串重重疊疊的黑珍珠項鏈,素白雲錦緞子繡荷花的旗袍把個成熟的身子裹得玲瓏浮突,胸前衣襟高高鼓起,雙峰奔涌,飽滿得似要噴薄而出,不禁贊道,「愛妃,你今日與往常好像有些不同,面色光澤如許,也胖了,倒像個新婦模樣兒。」

莊妃暗暗吃驚,掩飾道︰「只準皇上給貴妃淘弄脂粉,就不許我這個丑人東施效顰,也學學妝扮麼?」

皇太極笑道︰「你如今真是學壞了,慣會挑錯找茬兒。昨日端午,朕命太監給你禮品,你自比梅妃,搬出《一斛珠》的典故來,怨我‘何必珍珠慰寂寥’;今兒我不過是看你打扮得漂亮,夸贊兩句,又招你一番閑話。」又指著壁上畫軸道,「端午還沒過完,倒把七夕的畫兒先掛出來了。怎麼這樣性急?」

莊妃笑道︰「這畫兒上畫的,原出自一句詩。皇上猜得出《一斛珠》的含意,可猜得出這畫兒是道什麼題目麼?」

皇太極笑道︰「這畫的是牛郎織女鵲橋會,並不難猜,難得的是著色,在白描之上泥金,倒也特別,又雅致又華貴,竟比那些彩繪仕女圖來得還要俏麗,又不至太俗艷,又不至太素淨。」暗想古來詠七夕的詩句本來就多,後宮心願,無非兩情相悅長相廝守,便道,「若說詩謎,莫非是柳三變‘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莊妃搖頭道︰「這用的是秦觀的典,‘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皇上自己也說過,這幅畫最特別乃是著色,怎麼倒想不起來了?」

皇太極恍然道︰「原來取的是‘金風玉露’二字。」遂攜了手一起往花廊下賞花飲酒去,因嘗了一口,卻是極清淡的甜米酒,戲道︰「莊妃又不是白娘子,難道也怕雄黃麼?」

第67節十個月前必須準備的計劃(4)

莊妃胸有成竹,從容笑答︰「皇上要喝雄黃酒麼?臣妾這就取來便是。只是臣妾忙這半晌,想了這幾味小菜出來,最宜米酒的香甜清淡,若被雄黃的醇烈一激,則虧損其味,反為不美。」

皇太極笑道︰「朕正想問你呢,又不是齋日,如何盡是些素菜,未免清淡太過了吧?」

莊妃抿嘴兒笑道︰「皇上倒是也嘗一口這素菜再評說不遲。」親挽了袖子,搛起一箸喂到皇太極唇邊。

皇太極就手兒吃了,大為詫異︰「怎麼倒像是肉味兒?這明明是黃瓜絲兒、胡蘿卜絲兒、這粉盈盈的說不上來是什麼絲兒,難道竟不是?」遂又細細嚼去,猛醒過來,「是了,這是將火腿干絲兒煨在蔬菜汁子里,沁成菜色,吃著沒有一絲兒油膩,既是葷菜,也是素菜,虧你怎麼想來。」又嘗那幾樣,原來也都是葷菜,分別是荷葉盛的鹿腦豆腐、竹節裹的紅燒鵪鶉翅、香肝和醬雞胗拌的各色花瓣、大紅棗塞肉縻,便是那碗玫瑰百合湯,也是將瑤柱燕窩人參蟹干足等煨成高湯,再以上等細絲過濾得一星兒油珠都不見,再灑上玫瑰花瓣做成素湯形色。皇太極吃一樣便夸一樣,龍顏大悅,贊不絕口。

莊妃敬過頭杯,笑道︰「古人說美味佳肴須‘色、香、味’俱全,如今我們于這三項上再加一項,就是‘意’。不然,再好的食物,一頓風卷殘雲,也是焚琴煮鶴,終究無味。」

皇太極道︰「偏你總有這許多講究,吃頓飯也有許多道理。你且說說看,怎麼一個意字?」

莊妃一邊布菜一邊笑著講解︰「這盤做成豆腐狀的鹿腦,以荷葉清香去其腥味,暗藏‘呦呦鹿鳴,食野之萍’;這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是將鵪鶉翅子腌過後,再塞進挖得中空的竹管里紅燒,同荷葉去腥是一樣的道理;這盤花瓣拌雞胗,顏色最好,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這棗子塞肉,是‘投我以夭桃,報之以瓊瑤’;這玫瑰百合湯,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皇太極听到這里,打斷問道︰「幾樣菜都說得有理。論到這碗湯,這丸子可以比作‘靈藥’,‘碧海’、‘青天’也都好解,惟是嫦娥卻在哪里?難道美人兒也可入湯麼?」

莊妃掩口嬌笑道︰「湯里有蛋花,可以比作明月,嫦娥麼,自然在月亮里面啦。」

皇太極大笑,將筷子橫在湯碗上道︰「朕也給你出一題,如果你這便算‘碧海青天夜夜心’,那現在又叫什麼?」莊妃詫異道︰「一碗菜,怎麼還有剛才現在的?」皇太極做個手勢笑道︰「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朕來教你,這個名堂啊,叫做‘野渡無人舟自橫’。」說罷笑得前仰後合。

莊妃羞得滿面通紅,背過臉去。皇太極扳過她肩膀,滿眼是笑,臉對著臉兒低低地道︰「愛妃,難為你想出這麼些個刁鑽古怪的主意,一會兒是上折子‘何必珍珠慰寂寥’,一會兒出畫謎‘金風玉露一相逢’,一會兒又‘碧海青天夜夜心’,曲譜里藏著話,畫兒里藏著話,菜里也藏著話,你到底有多少話要跟朕說呢?今兒朕就好好地听你說上一晚,我們也‘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如何?」

莊妃見時機成熟,偎在懷里笑道︰「皇上即樣樣都猜穿了,臣妾還有什麼可說的?只別怪我多嘴便好。」

皇太極推心置月復,坦然相告︰「你們的折子朕已經看過了,是你的主意沒錯兒吧?其實起先你上那九九消寒令的時候,我便想過了,納妃原是為了充實後宮以廣皇嗣,一味偏寵的確有違本意。也想過要改個法子,免得你們怨我施恩不勻,無奈前朝政事緊張,朕身為天子,一味在後宮嬪妃事上用心,終究也不算明君。若不想招你們這些妃子埋怨,還真是難為。依你說,便該如何呢?」

莊妃早已成竹在胸,獻計道︰「宸妃原是臣妾的親姐姐,姐姐幸召于皇上,臣妾與有榮焉,難道反會瞞怨不成?只是後宮眾妃也都可算是臣妾的姐妹,昨兒端午,她們借過節為名到宮里來與臣妾商議,想個什麼辦法勸得皇上回心轉意,對後宮一視同仁;臣妾也知道皇上並非無情,恰是因為太重情義,才有顧此失彼之虞。況且後宮佳麗無數,若要皇上雨露均沾,的確也太痴人說夢些。依臣妾建議,不如叫司寢太監為所有嬪妃建立花名冊兒,按日子算去,每個妃子在三個月中至少有一次與皇上同寢,這樣後宮每人便有了望,不至太過怨憤;而皇上便是厚此薄彼,也無傷大雅了。」

皇太極听了大喜,點頭贊道︰「這法子果然不錯,你若是統領後宮啊,準比你姑姑強。」

莊妃听了,推開桌子跪地稟道︰「皇上千萬別說這樣的話,臣妾一時出語無狀,還望皇上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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