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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20頁

作者︰西嶺雪

桃枝兒撇嘴道︰「哎呀,你當是只你一個人受委屈啦?你不過白求求哥哥嫂子,費點唇舌罷了。我可是為你捱一頓好打,這胳膊現在還抬不起來呢。要不是我跟媽媽說不嫁你就寧可吞煙死了,媽媽怎會一千塊就將我許了你呢。你賺了便宜,倒還不領情?」

舒容賠笑道︰「哪里敢不領情?我高興死了。你放心,醉花蔭里的花酒不算什麼,等我接你正式過門那天,還要再擺一席呢,一定比這個更熱鬧,更排場。」

桃枝兒這才高興了,便捅捅舒容,指給他︰「你看人家都向賴帥敬酒呢,你好歹也靈活點,學些眉目眼色。」舒容點頭,按計而言。

賴福生已經喝到第三輪,再也不能了,連連擺手告饒︰「這個可比槍子兒還厲害呢,大家給我留點精神,等些還要洞房呢。」說得眾人大笑起來。

舒容原不擅長向人敬酒,便要做罷,偏龐天德卻不許,故意說︰「賴大帥平時最體貼年輕人的,今天是怎麼了?人人的酒都喝,唯獨不給舒老弟面子,舒老弟本來面薄,這可要羞死了。」

眾人都連連稱是,抓住賴福生要強行灌酒。原來這賴福生向來喜歡熱鬧,眾人都只要討他的好。第一個龐天德是最擅長起哄湊趣的,哪肯消停?第一個翠袖最是圓融通達,要藉機表現應酬功夫的,自然手口不停;封十四娘正巴不得灌醉了他才好瞞天過海,更是賣力湊趣,花樣百出。

于是客人倌人,次第上前,一杯接一杯,直將個賴福生灌得人事不知,被兩個手下扛進房中才罷。是夜,醉花蔭一眾賓主都醉得爛泥一般,天大亮時,猶沉睡不醒。

時值中午,外場先起來了,灑掃庭院,打開門做生意。又過一會兒,開始陸續有局票到,被叫到名字的姑娘們也就紛紛起來,打水洗臉,要干稀來吃;沒有局票的姑娘卻樂得多睡一會兒,也是遮羞,索性不起。

接著封十四娘也起了,第一件事先問丫頭︰「賴大帥起了沒有?」小丫頭搖頭,說︰「我才敲過門,里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十四娘放下心來,笑道︰「這可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等等到了下午,醉花蔭又有客人擺酒,听說賴帥在,便要相請。十四娘便叫小丫頭送洗臉水進去,趁機打听賴帥起了沒有,自己且在樓下招呼客人。

等了片刻,忽听得樓上撕心裂腑一聲慘叫,直驚得所有人頭皮一緊,冷汗冒出,都急急問︰「怎麼的了?」

那丫頭摔了銅盆,連滾帶爬奔下樓來,手猶指著房間方向,口齒也不清楚了,面唇俱慘白地,哆著聲音叫︰「死了,死了,死了……」

封十四娘急得一把推開,自己搗著小腳上樓,卻也是驚叫一聲,滾下樓來。

眾人都驚動起來,忙齊齊擁往樓上,推開門來,只見賴帥賴福生跪在床下,身子向後仰倒,頭歪向一邊,血流滿地,正心窩處,端正一把短刀,直至沒柄。

這一下眾人都亂起來,使叫著︰「出人命了,報官去!」十四娘還嚷著要救活,有客人道︰「你不見滿地的血都成了紫的了,人都涼了,哪里還救得活?」

正嚷著,恰龐天德挽著舒容進來,听說出事,一驚非小可,忙指揮眾人︰「不要忙,別弄亂了凶事現場,把醉花蔭大門關了,不許一個人出去。」

眾人听一聲喊,都怕禍事上身,哪里還敢停留,翠袖一個不留神,崔子雲已經搶在頭里奪門便跑,接著其他客人也都一擁而出,頓時跑了個十有七八。

舒容見眾人奔跑,也自跟著向外跑,翠袖一把抓住,問︰「哪里去?」舒容答︰「回家去,找我哥。」翠袖將桃枝兒一拉,低聲道︰「我們跟你去。」

舒容踟躇︰「我還沒向哥哥稟報呢。」翠袖氣得低喝︰「桃枝兒已經是你的人了,走不走,是遲早的事,留在醉花蔭,難道等著巡捕來拿人麼?」一言提醒了舒容和桃枝兒,不再廢話,忙忙奪門出去,覓路便跑。

少時差官來到,看了凶事現場,也不打話,只一條繩索將封十四娘及沒有走月兌的倌人丫頭都鎖了,齊齊帶往差館里去。

舒容帶著翠袖桃枝兒一路沒命地跑回家,見著舒培,只知喘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舒培見弟弟帶了兩個倌人回來,正自惱怒,翠袖早已斂容施禮,細細央告︰「醉花蔭出了命案,我姐妹是清白的,但若留在那里,必月兌不了干系。听人家說,差館里拿人,不論有罪沒罪,都先吃一頓板子,我們雖是賤命,倒也從小兒養尊處優的,哪里禁得起那些鐵鏈板子?只得來投奔舒老爺,求老爺可憐可憐我們姐妹,收容幾日,就是翠袖和桃枝兒的再世父母,救命菩薩了。還有崔老爺那里,求舒老爺幫忙遞個信兒,請來商量商量。」

舒培听了,大驚失色,忙問︰「什麼命案?慢慢說。」及至听說是賴福生斃命,更加驚駭,又問︰「夏煙湖呢?她如今怎樣?」及至問出,心中已約略猜出答案。

丙然翠袖答道︰「現場只有賴帥一個尸首,那煙湖,卻不知哪里去了。」

舒培更無猜疑,又問︰「你說賴福生是被人用刀捅死,可看清是一把什麼樣的刀?」

翠袖細想一想,遂形容給他看︰「這麼長,這麼厚,柄上刻著一個字,好像是……對了,是‘胡’字。」

舒培听了,雙淚橫流,坐倒在椅上,半晌無話。

舒容只以為哥哥和自己一樣,是嚇壞了,倒不安起來,覷著臉問︰「現在,怎麼辦呢?」

舒培揮揮手,叫舒容帶翠袖和桃枝兒且去廂房安置,自己一聲不言,呆坐廳中,心里頭刀剜火燎一般,只恨不能立時三刻見到夏煙湖,當面問個明白。

次晨起來,田氏一眼看到舒培,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兩眼通紅,滿面于思,似是一夜未睡,忙問︰「你這是怎麼了?醉花蔭出事,又不和我們相關,這樣勞神。」

舒培擺手叫她不必驚慌,命丫環叫來弟弟舒容,且向他二人細細叮囑︰「醉花蔭一案,與我家並無瓜葛,旁人議論,不可熱心參與,免得說多錯多。另外我家曾經失刀一事,絕不可向一個外人提起,便是桃枝兒面前也不可說起。」舒容與田氏也都知茲事體大,連連點頭稱是。

接著一早派去請崔子雲的家丁回來,報說崔老爺有公干,近日要往京里去,改日再來拜訪。翠袖听了,連連冷笑。桃枝兒驚惶問︰「崔老爺平日里與姐姐那般恩愛,果真用到人的時候,居然好意思躲起來。依我說,我們姐妹就直接去他家里拜訪,看他有什麼臉?」

翠袖斥道︰「說的胡話!我們是他什麼人,要找到人家家里去?不是送上門給人家羞辱?」

桃枝兒便又攛掇︰「姐姐的好客人也不止崔老爺一個,要不,都派人去請一請。俗話里說的,患難見真情,倒要看看到底哪一個待姐姐是真心的。」

翠袖笑道︰「堂子里把戲,還說什麼真心?真是孩子話。」遂置之不理。

舒培一旁听見,暗暗敬服,背地里向田氏叮囑︰「這位翠袖小姐,也算是一位巾幗人才了,她現在一時落難在我家,沒有親朋好友投靠,你萬不可薄待了她。」

田氏笑道︰「還用你說?她們在這里,吃的用的,都跟我一樣,哪里敢慢怠了?只是我有時想想倒覺好笑,家里出去了一個倌人,倒又進來了兩個倌人,出出進進的,成了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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