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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12頁

作者︰西嶺雪

賴福生嘿嘿而笑,便不再強敬煙湖吃酒,反自己接來一飲盡了。

封十四娘雖不明白所謂「有情義」典出何處,約模也猜得到了,遂湊趣道︰「煙湖是我的心肝兒寶貝,賴帥真想讓煙湖吃酒,可不能只吃這般便宜酒,倒是替我們煙湖正兒八經擺個雙台,吃回酒席才好。」

賴福生正等著這一句,更不遲疑,豪聲應道︰「這個容易,只要煙湖姑娘有命,本帥莫敢不從。」眾倌人嘻哈大笑,都推煙湖說話。

夏煙湖含笑向賴福生瞅了一眼,說︰「誰稀罕呢?」話到一半,又咽住了,低下頭咬著帕子微笑。賴福生見了這般情形,哪有不醉的道理,便扯了煙湖的手說︰「你不稀罕我的酒,我偏稀罕請你吃酒,你給不給我面子呢?你若不給,我可就拜你了。」說完推開椅子,當真要拜下去,唬得封十四娘急忙攔住,又是笑又是推的,道︰「這可折煞我們了,煙湖倌人,你行行好,還不趕緊應了呢?不然我也要拜你了。」說得眾倌人都笑了,煙湖拿帕子遮了臉,掩面抽身而去。

眾人遂推著賴福生追上去,賴福生笑嘻嘻地,果然追進煙湖房中,和她面對面兒坐了,道︰「從此我只做你一個,好不好呢?」

煙湖起初不語,半晌微抬了頭,斜斜睨道︰「你先時那般冷淡,現在忽然又要做我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賴福生長嘆一口氣,借了點酒意,遂剖心瀝膽地表白道︰「我十三歲起便逛堂子,從南到北,八大胡同,石塘嘴,上海灘,蘇州閶門,哪里的規矩不知道,哪里的姑娘沒做過?從來想做誰就做誰,從沒失手過,也從沒猶豫過。只是你,自打我第一次見了你便放不下,後來見你出來入了這一行,依我的個性,原該第一個就做了你才是,你道我為何只是冷眼旁觀?卻是因為中間礙著一個人。」

夏煙湖早已猜到答案,卻偏偏明知故問︰「是誰?」

賴福生冷笑兩聲,嘆道︰「還有哪個,就是我的生死對頭,舒培舒將軍。當年我與他一場惡戰,殺了他的主子,他卻也差點廢了我一條胳膊,現在想起來還心驚膽顫呢。沒想到冤家路窄,我和他倒又在這煙花場里遇到了,雖然說戰場無父子,各為其主,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到底有個仇根兒在那里。偏偏你又是從他家里出來的,因此我只疑心你和他是一路,不敢太做兜攬。直到今天在席上看了你與他那般作派,才知道你兩個竟是清白的,所以才對你放了心。」

夏煙湖紅了眼圈兒,幾欲淚下,半晌方慢慢地道︰「原來大帥這樣想我,我還只道大帥看不上我這蒲柳之姿,恨我不懂巴結呢。」

賴福生見她這樣委屈,心都化了,上趕著摟在懷里叫道︰「心肝兒,你把我的心都揉碎了,我怎麼會看不上你呢?睡里夢里都想著呢。」

夏煙湖將身子一扭,讓開懷抱,正色道︰「大帥,我雖微賤,入了這一行,到底還是處子之身。大帥取中我,是夏煙湖的福份,自然感恩戴德,但大帥是行中高手,豈會不知規矩?既要行周公之禮,總得擺酒下訂,風風光光地讓我跟了你,若要這般苟和,斷然不可。」

封十四娘這半日一直隔著簾子偷听他兩個說話,起先說到「只做一個」已經留意,又是什麼「疑心」,什麼「清白」,哪有不豎起耳朵的?待听到夏煙湖說要擺酒下訂,正合心意,趕忙搗著小腳過來,笑道︰「大帥既然看重我們煙湖姑娘,不如娶了她,不過,可不能這麼草草行事。雖說我們煙湖命薄,入了這個行當,到底是個黃花閨女。這開苞破瓜,是一生一次的大事,過了這村,再沒這店了,豈可兒戲?如果草率了,不僅姑娘一生落下心事,便是大帥面上,也不見得是真心要與我們姑娘好了。」賴福生拍著胸脯子,豪聲大氣地說︰「這容易。只是我最看不得這哼哼嘰嘰的樣子,媽媽有什麼張致,一總說來,我姓賴的都依了你們便是。」

封十四娘堆下笑來,說︰「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從長計議。賴帥認識我們姑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姑娘可是那輕狂浮浪的?差一點的客人,便捧了金車銀馬來,我們姑娘也未必看得上。實是姑娘對大帥早已心許了,只是日子還淺,未見出大帥真心,今兒這話既又提起,可見大帥誠意。大帥既說要娶,這便請派人辦去,禮單子送來,須得等上三天,看戲擺花酒,遍告親友,到第三天上,才是正日子,再通擺一次大宴,便祝大帥與我們姑娘鴛鴦好合,白首偕老。」

賴福生道︰「那是自然,堂子里嫁閨女,要的就是個虛名兒。你要風光,我要排場,既要娶醉花蔭頭牌,當然要大辦一回,明天我就發請客票下去,可好?」

封十四娘含笑點頭,道︰「那麼明天我們可就早早地等著大帥過來了,今兒個天也晚了,我們不敢久留大帥,這可該去了,不急在今宵。」

賴福生笑道︰「我去哪里?要去只好去荷花里,你們不吃醋麼?」

自封十娘進來,煙湖半晌不言,此時方笑道︰「我若這樣喜歡吃醋,大帥也不喜歡我了。再說大帥做無鳳姐姐在先,只有她吃我醋的道理,斷無我吃她醋的道理。既便大帥今後做了我,若不忘舊情,仍舊還做無鳳姐姐,我也是沒有怨言的。只求大帥對我也像對無鳳姐姐這般長情就好了。」

賴福生听了這番話,更加歡喜,笑道︰「說你懂事,果然懂事。我賴福生四處留情,縱橫花海數十年,今日娶了你這個風塵奇女子,也算不枉花名兒。」遂心滿意足,辭別夏煙湖出來,仍往荷花里瞿無鳳處睡下。

瞿無鳳到底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白打了一夜的悶葫蘆。

且說舒培在荷花里見了煙湖,心中感慨頗多,頗覺悵悵。次日一早起來,便叫人請弟弟過來,欲細打听煙湖之事,卻不料家人報說舒容昨晚同他一道回來後,稍微盤桓一會兒便又偷偷走了。舒培這一氣非小可,只差沒有立時三刻往醉花蔭拿人去。氣得店里也不去,生意也不問,就守在家里等著舒容回來。

直到中午時候,舒容才施施然回來,吃得酒足飯飽,滿臉通紅。舒培一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等舒容落座,猛地將桌案一拍,喝道︰「畜牲!」

舒容一驚,酒嚇醒了一半,連忙跪下了。

舒培指著問道︰「說,你昨晚哪里鬼混去了?」

舒容期期艾艾,欲待不說,卻還有事求著哥哥,少不得實話實說︰「昨晚在荷花里,我原按哥哥的話跟桃枝兒辭別來著,說從今以後再不去了。桃枝兒當時幾乎沒哭出來,台面上雖沒說什麼,席散後卻托外場來家悄悄告訴我,說若我從此不去,她也不要活了。我怕惹出窮禍來,就去看看她,她一直在哭,我不好不勸……」說到這里,滿面通紅,再不好意思說下去。

他雖不說,舒培卻也猜著了,少不了是那些勾欄手段,尋死覓活,想來以舒容為人,必是千般俯就萬種央求的,昨夜這溫存體貼自不消說。不禁連連冷笑了數聲,死瞪著弟弟看了半晌,問道︰「這麼說,你昨夜竟是睡在她那里,替她開了苞了?」

舒容含羞點頭,欲待說什麼,卻又不敢,只是磕頭。

舒培恨聲道︰「你不聲不響,連花酒也不吃,倒替人家姑娘開了苞了。想那醉花蔭是什麼地方?封十四娘是何許人物?她肯吃這個啞虧?必是十倍向你索還了去。你今天鬧到這時候才回來,又喝成這個樣子,是替人許了什麼好處才放你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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