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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乒乓 第26页

作者:亦舒

这次,庄家只请了数十人,客人已纷纷散去。

宏子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正四处张望,忽然听见他声音:“歌诗玛,你输了。”

必宏子的声音兴奋、响亮、活泼、神气十足,更本不像一个刚退烧的病人。

接着他说:“Glossimar,你为何不认输?”

宇宙伸手拨开挡着她视线的大束紫藤花,看到眼前情景,不禁呆住。

她看到两个人在花园里打乒乓球。

必宏子月兑掉上衣,卷起袖子,大汗淋漓,可是精神百倍,飞来扑去地接球反击。

他的对手是一个少女,长发披肩,穿着橘红色大蓬纱裙,一边仰脸笑,一边奔过去挥动球拍。

球小,球拍小,她的手也小,十次有九次接不到。

可是她裙裾飞舞,整个人似一朵朝霞般美丽,有几次她像是要乘风而去。

呵,歌诗玛是闪烁的意思,人如其名。

懊刹那,电光石火,宇宙明白了。

她苦涩地牵牵嘴角,这少女,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是新的歌诗慕。

必宏子又找到了对手。

她静默一会,低下头,按一按心房,如释重负。

她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叫车子往飞机场。

张宇宙的任务已经完毕。

回程十多小时她累极入睡,服务员轻轻唤她名字,叫她进食,她都懒得动,歪着头睡个痛快。

她做了许多梦,像看到同事厉声斥责她:“你一味做有什么用?你得给老板看过,他若不喜欢你就得重做。”

转醒想起已没有任何老板,大感安慰。

天亮了,太阳光自飞机窗户射入,外边是云海,宇宙呆呆想快到家了。

她拎着手提行李,一走出海关,就看见郭美贞迎上来松口气。

宇宙意外问:“你怎么来了?”

冰律师看着她,“你看你唇焦皮躁,连头发都是干的,老了十年不止。”

“是宏子通知你?”

“他说你一个人跑掉,叫我四处找,我还以为你终于同哪个司机私奔,急了一阵子,后来查到你在飞机上,马上来接你。”

宇宙讪笑,郭律师一贯这样幽默。

“发生什么事?”

“他没告诉你?”

冰美贞摇头。

“别急,他回来会向你交待。”

“他为什么要把细节告诉我?”

“郭姐,我回丹桂路。”

到家,放下行李,她发觉头重鼻塞脚步浮,宏子把感冒病菌全部转嫁给她。

宇宙请医生检查,大量喝水,服药休息。

三天没回公司,同事们下班来报告业务,讲完公事,这样说:“有一个年轻人找你,问张小姐回来没有。”

“谁?”宇宙抬起头。

“他说他叫邓幸,我们说你病了,他送来白色晚香玉,并且索取你家地址。”

宇宙点点头。

“可以告诉他吗?”

“还不是时候。”

“明白,他又问:你脚上瘀青好了没有。”

宇宙反问:“他的家具运到没有?”

“下月可以抵[土步].”

冰美贞敲门进来,神色惊异,宇宙一看就知道是关宏子回来与她谈过话。

她坐到她床沿。

“我们到书房说话,这房间细菌多。”

“我不怕传染,我每年注射感冒预防针,宇宙,发生这样大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宇宙失笑,“什么大事,他怎么说?”

“宏子要求解除婚约,除照合约赔偿,条件由你说。”

宇宙觉得荒凉。

不久之前,关宏子愿意用一条右臂来换取她欢心,今日,他要越快摔开她越好。

她们都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案母离世后,量子与丽子看到的,也是同样嘴脸吧。

“他回来了,带着一个人。”

“我知道,她也姓张,叫歌诗玛。”

“宇宙,那是谁?”

宇宙苦涩说:“那是他的新欢,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活泼,郭姐,他不再要我。”

“是你没有好好抓紧他。”

宇宙低下头,隔一会说:“来不及了。”

“自始至终,你有没有爱过他,你可试过珍惜他,你到底在乎他吗?”

宇宙没有回答。

“难道答案是不,不与不。”

宇宙吁出一口气。

冰美贞震惊,“宇宙,你巴不得发生这样的事:既可全身而退,又丝毫没有亏欠他,相反,他还辜负你。”

宇宙微笑:“让我这样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冰美贞站起来大声吐气,“真厉害,张宇宙,你并非弱女子。”

“郭姐,没有女子是弱女子。”

冰美贞忽然笑了。

这时,佣人捧进一大束晚香玉,花蕾累累,清香醉人。

宇宙已知道由什么人送来。

冰律师说:“宏子想亲自与你见面。”

“不用了,郭姐,你是最佳中间人,有话对你说即可。”

“宏子觉得有必要向你亲自交待。”

““我不要你了”这五个字由谁来说都一样难听。”

“亲自说比较礼貌一点。”

“幸亏大家都十分文明。”

“我叫他稍后来。”

“给我时间梳洗打扮,这也是礼貌。”

冰美镇凝视她,“宇宙你已长大成熟。”

宇宙无奈,“所以他不再爱我。”

冰美贞告辞。

宇宙捧起花蕾,深深闻那香气。

下午,她坐在露台看账部,关宏子来了。

她迎出去,“宏子,请坐。”

不知怎地,两人竟有兄妹般亲昵。

宏子歉意,“宇宙,店铺赚归你,蚀归我,丹桂路这座公寓赠你,还有几笔股票及现款,在郭律师处待你签名,我们可否仍是朋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宇宙,我要结婚了。”他忽然宣布。

“这么快对方已经答应?”

“都已经谈妥,我把她父亲的破产生意保住,赎回大屋。”

他一直是英雄。

其貌不扬的关宏子说下去:“原来她优雅的母亲一直不知家道已经沦落,母女一直天真浑噩地生活。”

宇宙微笑。

“宇宙,你得原谅我。”

太大方太不在乎,也不行,宇宙露一个凄寂的表情,“我都不知发生什么,已被唾弃。”

“宇宙,你忽然听话了。”他把因由告诉她。

是,自从发觉被陈应生欺骗,宇宙向命运投降,于是,他失却挑战。

“宇宙,我仍然爱你。”

“我也是宏子。”

他俩拥抱一下。

“婚礼就在下月——”

宇宙忽然斩钉截铁声带恼怒地说:“不用告诉我,我不会来。”

必宏子点点头,他满意地走了。

背影仍然矮小,五短身材,心机比身型大百倍。

他关上门,宇宙蹲到地上,用手掩脸,肩膀上像是去掉千斤重担。

债务完全清除。

幸运的她恢复自由身。

她高兴得泪流满面。

下午,她正式到郭律师事务所签署文件与关宏子解除婚约。

回到家,她大字那样躺在客厅地毯上,越想越庆幸,不禁哈哈大笑不绝。

佣人吓得躲进厨房不敢出来。

饼两日,宇宙若无其事恢复工作。

她瘦许多,三号衣裳仍觉宽松,手脚细得一如印支小孩难民般。

邓幸来看她,“回来也不通知我。”

“你的家具到了。”

“比图样更漂亮,我极之满意,那盏水晶灯挂在货仓式天花板上晶光四射,对比强烈。”

“你的嘉利花瓶呢?”

“它撞过你的膝头,我把它放在寝室床几上。”

“你的家一定富艺术感。”

“请随时来参观,对,我俩可以吃顿饭吗?”

宇宙忽然坦率地说:“我刚解除婚约,不像仓卒行事,我想静一段日子。”

年轻人呵地一声,随即问:“多久?”

宇宙答:“六到十二个月。”

他看着她:“你是一个讲道义的人。”

宇宙笑起来,“谢谢。”

“是谁错?”他忽然问。

宇宙轻轻答:“谁也没有错。”

“总有个原因吧。”

“真要追究,那么,完全绝对必定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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