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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岛之春 第25页

作者:亦舒

周末,在许宅举行泳池聚会。

周氏兄弟一到场边开始吃,一边絮絮与家真谈到实验室认识种种,对换上泳衣走来走去的妙龄女视若无睹。

昆生走过来,“那穿电光紫泳衣的女孩很漂亮。”

志强嗤一声笑,“今日年轻女子,多数想找长期饭票,或是申请一本护照,有几个像祝昆生:聪敏才智,又为家庭效力。”

“唷,好话谁不爱听,你们想怎样?”

“每个周末请我们来大吃大喝。”

那天他俩吃饱了,躺在池边晒太阳,不知怎地睡着,且扯鼻鼾,气得周阿姨顿足。

女郎们嬉戏,莺声呖呖,玩得十分高兴,可是,谁也没对谁一见钟情。

家真丢下客人找母亲聊天。

“妈,妈。”

“这里。”

许太太坐在书房里,木格子窗帘外就是泳池,她微微笑听着外边的戏语声。

“好久没有这样热闹。”

“可不是。”

“从前在蓉岛,替你们开生日会,也是一般高兴。”

“妈妈好记性。”

“家真,今日是家华生日,他若在人世,今年已经四十。”

家真黯然说:“今日当是与家华庆祝吧。”

“昆生细心,家里事她全知道,又从来不宣诸于口,真贤淑。”

家真笑笑:“有时脾气也很僵。”

这时佳儿咚咚咚走进来,“爸爸在这里。”

他却伏到祖母膝上吃手指。

许太太把手放在孙儿背上。

她轻轻说:“真像昨天似,替你们办十岁生日会,家华要一只原子粒收音机,家英要一只计算机,你,你要一套大英百科诠释,至今还保存在书架上。”

家真不语。

“家真。”

家真过去蹲下。

母亲的手轻轻抚模他的面孔,“妈妈有家真。”

家真恻然。

佳儿忽然用手绕住祖母脖子,“祖母还有佳儿。”

许太太笑出眼泪来。

这时保姆接了孩子出去午睡。

“佳儿九月要上幼稚园了。”

许太太像是有点累,可是仍然不住喝着手上的酒。

“妈妈酒量越来越好。”

“我去医院做义工那两日不喝。”

“那不如天天去。”

许太太只是笑,似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想口出悲言。

外边有人叫许家真。

家真说:“好像是志强,我出去看看。”

许太太点点头,又陷入沉思,侧着头,像是回到蓉岛,像是听见大儿二儿笑语。

原来他们找家真听长途电话。

第十三章

是钟斯收到那只义肢向他道谢。

他们俩不是温情派,也不会客套,钟斯只是说:“真神奇,像自己的手一样。”

“过奖了,比较之下,你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手。”

“它已完全帮到我。”

币上电话,被朋友拉去说话,瞬息太阳落山。

人人晒成金棕色告辞,兴奋地希望还有下次。

昆生捧着一盘水果走进书房,“妈妈,妈妈。”

书房里暗,她一时没有习惯光线,站了一会,忽然看见许太太倒卧在安乐椅旁。

她手一松,水果盆落到地上,昆生扑过去托起许太太的头,只见她呕吐了一地,一探鼻孔,已无呼吸,她被呕出的渣滓窒息。

昆生立刻替许太太做急救。

她大声叫丈夫:“家真,家真,打九一一。”

救护车到达的时候,昆生仍努力在做人工呼吸。

救护人员说:“太太,已经太迟了。”

昆生满头大汗,精疲力尽跌坐一旁。

她茫然说:“我只离开一刻。”痛哭起来。

家真呆若木鸡,站在玄关,动弹不得。

这时周阿姨抢进门来,“家真,你需办理手续,昆生,站起来。”

昆生抬起头,她吸进一口气,不得不站立。

家真走近,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双双走出门去。

深夜,周阿姨轻轻同两个儿子说:“从未见过一个家庭可以发生那么多悲剧。”

志强看法不同:“人老了总会辞世。”

“家真两个兄弟…”

“人生总有意外。”

周阿姨说:“找你们看来,一切稀疏平常。”

志明答:“那又不是,但生命本无常,短短一声,充满悲愤怒气,失望难免。”

“噢哟,老庄意味。”

“家真反而轻松了,他不用再同时扮演三兄弟角色,今日开始,他做回自己即可。”

“许太太也好,她那样想念家华,今日可与他团聚。”

周阿姨忽然问:“你猜他们母子见面,是小时候还是今日模样?”

志强想一想:“肯定是今日模样,那样家华哥可以照顾两老。”

在许宅,家真也问:“你猜母亲见了家华家英,他们是否还替模样?”

昆生想一想,“最好家华十五,家英十岁,那是妈妈最开心时刻。”

家真唏嘘,“他们都去了,留我一人干什么?”

“你还得照顾我们母子。”

“昆生你是一直照顾我才真。”

“我有吗。”语气意外地略带辛酸。

她比他大,婚前已经明白可能需要迁就,结果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

昆生记得第一次遇见家真,竟在一个那样突兀的地方。

亲友们都喜欢问:“贤伉俪在何处邂逅?”

昆生请他们猜。

猜到第一百次还未中,连潜水艇,飞机,电梯,酒窖…都提到,全猜不中。

她记得他混身战栗,脸色金纸,鼓起无比勇气控制伤悲恐惧来辨认亲人。

其他亲友全没到。

终于,他崩溃下来,倒在地上抽搐,事情可大可小,祝昆生见过一个病人从此失常。

她立刻负起做医生的责任。

当时她心中想:可怜的灵魂。

她愿意照顾他一世。

她父母曾说:“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日子不好过。”

昆生点头,“可是,我与家真很少在家,我俩每周工作一百小时。”

“他们很静,都有心事,不愿打开话盒子。”

“祝你幸运,昆生。”

这么长一段日子,她第一次地听见家真表示感激。

她说:“许久没回娘家,我回吉隆坡走一趟,佳儿与我同往。”

“我陪你们。”

“你会无聊,你与周氏兄弟都离不开实验室。”

“你去多久,谁来料理我生活起居?”

昆生好笑,“你自己。”

家真坐下想了一会,“对,你也是人家女儿,我把你摘了过来承担孝敬许家老人责任,辛苦了这许多年,是该放你回家见父母了。”

佳儿扮大人老气横秋向父亲打听:“吉隆坡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要做资料搜集?回来返学校可作报告,来,翻开世界大地图,让我告诉亚洲在何处,又距离加州多少哩,经纬度如何,时差若干,气候有什么分别…”

昆生笑着接上去:“跟着,写一篇论文。”

“请每日同我联络。”

“我懂的。”

他们母子启程探亲,保姆放假。

一抵步就有照片传真过来,外婆外公年轻力壮,且神情愉快,昆生与佳儿都裂开嘴笑,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诸位亲人,呵,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家真辛酸。

半夜口渴,叫昆生:“水,水。”

猛地想起,昆生在半个地球以外。

他走向厨房,经过书房,听见碎碎的华尔兹音乐。又月兑口问:“爸,是你,你回来了?”

原来是他睡前忘记熄掉收音机。

他洗了个脸,索性回实验室去,那里随时有同事作陪,是个不夜天。

昆生拨电话回来,那边永远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他们都说同一可爱土语方言,自成一国。

“佳儿好吗?”

“他随表哥采集昆虫标本。”

“何种昆虫?”

“甲虫类。”

“哗,一定精采。”

“不同你说了,我们骑自行车去市集吃冰。”

家真艳羡,但他却知道,他与他们夹不来,他只想念自家兄弟。

办公室外有人叫他:“家真,来看看最新晶片。”

下午,他同周志强说:“我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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