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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第15页

作者:亦舒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过去。”

“不提即刻意隐瞒,像填写求职申请表:你可有犯罪记录一项,有即有,无即无,一定要答。”

“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

“李可恩运气稍差。”

“那样年轻――我不会替她担心。”

“少年的创伤一世难忘。”

“没有那样严重吧。”

可恩坐起来,耳畔的声音消失。

这时,厨子探头进来,“可要跟着我去买菜?”

可恩连忙点头。

厨子有一辆三轮车,可恩坐在后座,跟着到市集去,满载而归,跟着,她在厨房帮着做饺子。

那一天她都没再见到田雨。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

石农说:“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装没听见。

“可恩,去安慰他两句。”

可恩轻轻答:“我不懂得做这种功夫。”

陈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饭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拿去给田雨。

回来说:“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处?”

石农问:“可有留下字条?”

“我四处看过,没有留言。”

“也许出去采购一些物资。”

石农只管吃饭。

陈航笑说:“你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可像农民,城市人都努力节食,可是他对吃的态度却仍然这样严肃。”

石农笑,“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可恩听见他们小夫妻闲话家常,十分亲昵,有点羡慕。

结婚有结婚好处: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不必猜忌,没有怀疑,再也不用花时间精力谈情说爱,刻意讨好,可以琐碎絮絮说些不相干闲事。

案母亲当初结婚时也是这般恩爱吧。

后来,像天地万物,沧海桑田,一切都腐朽变化,只留下一个寂寞的女儿。

陈航说:“可恩,你这次来学习,奉献甚多,却没学到什么。”

“不,”可恩答:“我没有提供什么益处给学生,但是却学得流利普通话。”

石农接上去:“还有灾场救人、修补屋顶、跳水煮饭、木板当床。”

大家都笑了。

“我当初来这里,头两个星期最难过,”陈航说:“后来,一天比一天快。”

可恩点点头。

石农忽然间问妻子:“你家人可知我俩已经结婚?”

陈航说:“我改日有空才写信。”

“现在还写信?”

“我永远是写信的人,不但不怕烦,而且用毛笔与朵云轩信笺,挑最精致纪念邮票贴上寄出。”

可恩微微笑,收拾碗筷,斟出咖啡来。

“可恩,你走的时候吧咖啡粉留下,我们已喝上瘾。”

可恩听见一个瘾字不禁一怔。

陈航接着看着新婚丈夫,“你呢,你可有知会父母?”

石农答:“已经电邮通知他们。”

陈航惊喜:“呵。”

可恩答:“他借我的手提电脑。”

“他们怎么说?”

石农轻轻答:“知会家长及亲人,是一种礼仪,他们反应如何,我却并不关心。”

可恩只觉感动。

陈航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陈航说得对,头两个星期过得很慢,过了中线,时间的步伐忽然增快,一下子就到了告别时候。

接着个多星期,可恩在走廊、课室、操场、饭堂,都碰见田雨,避无可避。

他俩十分大方,可以做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明显生疏,即使简单对话,眼睛也不看着对方。

说的,全是公事。

最后一天,李可恩老师向学生告辞。

有几个小同学忍不住流泪。

他们议论纷纷。

――“你明知老师不是大同人,一定会走,哭什么。”

“是大同的人也会嫁出去,黄老师去年嫁了人去天津一直没再回来。”

有学生举手,“李老师,你是去了就回,还是永远不再回来?”

有一个小女学生听到这个问题,忽然放声大哭。

可恩用英语回答:“永不说永不。”

同学们鼓掌,他们跟着说:“永不说永不。”

版别前两日,家长已送来鲜果好菜。

石农笑说:“有酒食,先生食馔,百事弟子服其劳。”

可恩低头无语,这一段日子,她会永志不忘:手掌长出厚茧,手臂练出肌肉,鼻上晒出雀斑……她像是月兑胎换骨。

最后一个傍晚,陈航把一张书桌抬出操场,铺上白色台布,放好两副碗筷。

可恩奇问:“这时干什么?”

“替你饯行。”

“为什么只得两双筷子?”

“田雨说你没试过他手势,今晚请你赏光。”

“我已迟饱了。”

“可恩,何必拒人千里,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陈航,你说的话,一句是一句,全有道理。”

“比你大好几岁,总算没白活。”

“吃什么菜?”

“不知道,做好了会叫你。”

可恩低头不说话。

“通知家人明早来接你没有?”

“他们知道了,明晨七时。”

“小鲍主实习完毕,要走了。”

“别那样叫我,那是贬词,并非褒奖。”

石农出来叫妻子:“准备好没有?”

可恩问:“你们去什么地方?”

“去蒋老太家帮她写信。”

他们两人各自一辆脚踏车走得影踪全无。

可恩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只差边上一点点,便是全圆。

这时身后有人说:“多谢赏光。”

田雨端着一大盘菜上桌。

可恩说:“劳驾了。”

“你已学会华人客套了。”

可恩不出声,看着桌子上的四款冷盘,小小碟,异常精致,恐怕已准备了整日。

她尝一片蒜泥白切牛肉,“好手势。”

“我做过一年厨房。”

田雨有许多过去,本来,可恩打算一一聆听。

她本身也有些事故,想告诉田雨,现在,都打住了。

她很沉默。

“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不敢当。”

片刻他撤去冷盘,捧上热菜。

可恩在月色底下细细品尝,田雨并没有坐下陪她,只在一旁侍侯。

吃甜品的时候,他捧上一瓶雪白荷花,香气扑鼻,又换上热茶给可恩消滞。

可恩觉得前所未有惬意。

这时一朵乌云吹过,遮住月光,可恩仰头,叫声可惜。

田雨忽然进屋,取出一只纱袋,可恩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他将袋口一抖,袋里忽然飞出一百数十只小灯泡,啊是萤火虫。

萤火流光,绕着可恩身体飞转,可恩像是置身仙境,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流萤飞远,她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糖糕,不禁落下泪来。

还有比这更华丽的约会吗?她不相信。

像所有的美景良辰一样,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终于田雨说:“再见,李可恩。”

第五章

可恩回到房内,收拾杂物,把电器用品全留下送给学校,衣物干粮赠陈航。

分配得整整有条,她只带一只小小旅行袋离去。

从酒店火灾到今日,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不止,事实上只有短短三十天。

天亮了,炯叔的车子足足早来一小时,他忠心耿耿站校门口张望。

可恩想:早些走也好,以免拉拉扯扯、婆婆妈妈道别。

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炯叔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这里,这里。”大力摇手。

他接过行李,拉开车门。

可恩刚想上车,陈航奔着出来,把一件毛线衣罩她身上,“早晚已有凉意,披上这个,这是我手织的,你莫要嫌弃。”

石农也起来了。

可恩朝他们挥手,“石先生石太太,后会有期。”

田雨没出来。

可恩低头上车。

炯叔把车开走,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好了,回家了。”

可恩不出声。

车子驶到村口,炯叔说:“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慢慢驶停。

可恩一看,不禁呆住。

只见田雨带着十个八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学生站在路口,向她挥手送别。

可恩立刻下车。

她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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