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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第14页

作者:亦舒

正在看华尔街日报评论员写未来一年北美经济报告,忽然听见窗外有扰攘声。

可恩喊一声糟糕。

又是她父亲来骚扰她,三日两头来烦,直至每个人都讨厌李可恩为止。

她一边叫苦一边探头出去看。

丙然,一辆黑色大房车驶进操场,激起一大堆灰沙,车门打开,一个人走下车来。

是张丹,抑或是炯叔?

慢着,两个都不是。

可恩看到一双穿着长靴的腿,咦,是个时髦女。

丙然,长腿主人身段苗条,她披长发,戴着墨镜,罩鲜红色外套。

哗,这是谁?

可恩不认识这种人。

可恩放下心来,反正不是找她就好。

她好奇地张望,发觉陈航与石农也探出头来,好奇心人人都有。

陈航低声问可恩:“又是你的朋友?”

可恩理直气壮,“当然不是。”

“是什么人,什么地方来?”

可恩笑说:“许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特派人员。”

事不关己,已不劳心。

只见那艳女朝他们走来。

可恩看清楚了她,自见她厚厚敷着脂粉,但是仍然不失为一个漂亮女子,可惜态度嚣张。

她没好气地问:“田雨在什么地方?”

陈航一怔,找田雨,这是他什么人?

可恩才不会乖乖就范,她笑嘻嘻说:“呀,这位小姐,你忘记了一个魔术字。”

对方吊起眉毛,“开什么玩笑,什么魔术字?”

可恩不徐不疾地说:“这里所有小学生都知道,魔术字是‘请’及‘谢谢’。”

那女子光火,“谁同你玩,田雨在什么地方?”

这时连好好先生石农都忍不住了,他说:“你且莫大呼小叫,把鸡犬都吓跑,你是田雨什么人?”

女子摘下墨镜,睁大滚圆双眼,“我是他妻子!”

三个人都呆住。

陈航与石农面面相觑。

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他俩从来没听说田雨有妻室有家庭。

陈航连忙朝可恩看去。

只见李可恩小小面孔僵住,再也笑不出来。

可恩一颗心咚一声跌到脚底,拾不回来。

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怎么会有如此奇突反应?人家的妻子找上门来,与她何关?

可是心不由主,年轻的她忽然沮丧,低头转回房内。

她静静伏在书桌上不出声。

陈航急急跟进来,“可恩,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瞒你。”

可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我们别理他人私事。”

“可恩――”

可恩站起来,“我去印明日讲义。”

她走到课室去工作。

一边同自己说:李可恩,你怎么了,不干你事,你且做妥自己的工作,还有两个礼拜,大功告成,回家去矣。

这次前来学习,不知体会多少生活真谛,得益非浅,应当庆幸。

越是安慰自己,越是难过,忽然之间,她落下泪来,泪水挂鼻尖。

这时,她听见课室外有脚步声。

一个女子狠狠说:“总算让我找到了你,原来世上除了逃妻,还有逃夫,你也算够奇突。”

“可以静一点吗?”

“不可以,我是粗人,一贯这个模样。”

可恩立刻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那是田雨与他的妻子,她想即时离开课室,可是他们堵着门口,再说,李可恩为什么要逃避他们?

她低头准备讲义。

可是门外那一对不愿走开,继续争吵。

他们叫可恩想起离婚前的父母。

男的用中文分辨,女的却用英语反击。

呵,田雨的妻子会说音圆腔正的美式英语。

他是骗子,他何用向李可恩请教英文发音。

可恩的头越垂越低。

“我在纽约打工,日一份正职夜一份兼职,把收入寄回,供你上清华(!!!),原以为你毕业后会来与我会合,谁知人影全无,喂,世上还有无天理?”

可恩十分震惊,有这种事?

田雨却说:“钱一早已经连本带息规还,你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你因我得到美国护照。”

“假结婚是双方协议,费用你也收妥。”

可恩更觉不可思议。

原来田雨与这女子的关系如此复杂。

啊,男女关系一旦变酸,可以丑陋错综得叫人瞠目,当事人反目成仇,旁人只觉可怕。

一些人不明就里,又没有切身体验,老是不明白:她为何无情,他为甚无义,于是闲言闲语,讽刺几句。

可恩亲眼目睹,父母从相敬如宾有商有量变得势成水火,她知道只需一条导火线。

可恩最怕听男女吵架,她打算从窗口跳出去,以免听得心烦。

可是接着一句话,叫可恩又留下来。

女子问:“谁叫李可恩?“

可恩一怔,提到她的名字,为什么?

“这里两个人,一个又瘦又小,一个长得似南瓜,谁是李可恩?”

田雨问:“你为何总是出口伤人?”

“因为我愤怒,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同这个李可恩出双入对。”

“你别诬蔑他人。”

“你这样保护她,这件事是真的?”

“杨威,你到底想怎样?”

女子叫杨威,竟有如此神气的姓名。

她放软声音:“跟我回纽约,我供你升读硕士,我俩大可从头开始。”

田雨搔头,“我的生命,我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我已是你妻子。”

“我已委托律师代办离婚手续,你走吧,别再骚扰我的同事及我的学生。”

“田雨――”

“我承认错误,过去我作出愚蠢的选择,我为获得护照进行假结婚,更不该接受你的贷款,可以承担的我已全部负责,我不愿再见到你。”

那叫杨威的女子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没有亲身了解的人总有点天真:一度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一变脸怎会成为陌路?

他们怎样都不会了解,必需要经过才能有所体会吧。

田雨这时说:“杨威,你所认识的田雨,一早已经死了。”

他声音里充满辛酸、苦涩、无奈、唏嘘,是真切的不想再提起往事。

“放开手吧,杨威,你有你的锦绣前程,别再浪费时间。”

那杨威沉默。

棒了许久,可恩只听见小鸟啾啾声,黄狗在远处吠叫,接着,是汽车引擎声。

杨威扬了威走了。

田雨的过去追了上来,他想再世为人,有人不允许他那样做:你想活下来?你涎着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可以!

杨威在田雨同事面前,把他整个底掀出来,从头批判。

杨威的意思是:我活着,你别想活,我不活了,你更不用想活。

这样深切的怒很叫人害怕,他躲到地球另一边的遥远乡镇,也避不过她,她把他近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找上门来。

可恩静静把讲义逐份打钉。

陈航走进来。

“喝碗豆浆。”

可恩点点头。

陈航坐下来,“真想不到。”

很明显,她也什么都听见了。

幸亏是星期天,否则,所有的小学生都会被逼旁听。

“那种女人真叫人害怕。”

可恩不出声。

“可恩,我真长得像南瓜?”

可恩不得不开口:“你很好很舒服很可爱。”

“谢谢你,可恩,你也不是又瘦又小。”

可恩却不介意,她捧起讲义。

“可恩――”

可恩说:“还有十天就各奔东西,分道扬镳,陈航,记得把通讯号码给我。”

陈航点点头。

“我想去歇一会儿。”

可恩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宛如隔世,不禁唉呀一声。

这个时候若果张丹或炯叔前来要把她带走,她一定抢上车,关上门,立刻离开,行李全部丢下。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有路走的时候不想走,想走的时候已无路可走。

她一声不响假寝。

半明半灭间仿佛听见石农夫妇在说她。

“可怜的李可恩…”

“十多岁的人经过那许多。”

“田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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