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石榴图 第19页

作者:亦舒

张怀德折回来,轻轻敲敲门,他才放开手。

他轻声问:“怎么办?”

张怀德温柔地答:“照指示办事。”

“她快要离我而去了。”

“不会的,她最近吃了中药已经好得多。”

檀中恕不语,张怀德看到他眼中绝望之意,心中恻然。

饼半晌她说:“勤勤问我请一星期假,我准了她。”

“那顽童!”声音里已经有太多的纵容爱怜温情。

勤勤可是一刻也没停,约了杨光往资料图书馆找新闻。

杨光叫救命。

“小姐,我每天有固定的工作量,按件收取酬劳,手停口停。你饶了我好不好,一次两次不要紧,三日两头召我下午三时出来,深夜十二时才放人,我们索性结婚也罢。”

勤勤鄙视他,“你这种人,为朋友出一点点力气,呼天抢地,改明儿碰到命中煞星,还不是乖乖地跪在那里奉献一切,现在对牢我就装个死相。”

“随便你怎么骂我,只要肯放我走,在所不计。”

但是勤勤还是羁留着他,因为一个人两只眼做不了那许多。

第四天,他们找到了要找的新闻。

一九六六年四月:文艺报名廊版专题:齐颖勇卧病,齐氏画廊业务转交齐夫人廖怡女士。

勤勤猛地自椅子上跳起来,杨光吃一惊,瞪着她。

勤勤即时明白了。

她按停了荧幕上的缩微底片。

文太太闲谈不说人非,这就是她不愿意提的细节。

齐颖勇同廖女士婚后十年左右,便因病将整盘生意交予年轻的妻子,他于翌年逝世,她承继了生意。檀中恕曾说,他有位姓廖的伙伴。

勤勤站起来,檀氏逸名的大老板是廖女士不是廖先生。

大家一定疑心檀氏夺齐颖勇的财业,才不肯透露消息。

勤勤都弄清楚了。

原来檀氏是这样崛起的,说得粗俗一点,他财色兼收。

当年风气保守,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想而知,他当然难以在这个圈子立足。

勤勤伸手关掉荧幕,“我们走吧。”

杨光问:“怎么,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勤勤点点头:“找到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

“将来慢慢说与你知。”

“你看你这个人,所有鬼祟集于一身,既然有所保留,就不要参予我在事内,苦苦哀求我加入,又怕我泄露机密,既要靠我,又不信我,既要用我,却又忌我,却是何苦来哉。”

“杨光,说那么多话,你累还是不累。”勤勤回敬。

“我看见你就累,一个画家不画画,无头苍蝇似乱钻。”

勤勤悲哀了。

“可恨世上还有杨光这样的人,动不动飨她以真理。”

再不动手画画,就来不及了。

手头上所有旧作皆已沽清,没有新作,真是死路一条。

“回去构思吧,”杨光劝道,“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天天运动,便成为运动员,天天上班,成为白领,满街逛的人一辈子不会成为画家,后台再坚也不管用。”

勤勤苦闷地说:“我整个脑袋似被石块塞住,什么都挤不出来。”

“用锤子敲呀。”杨光讽刺地建议。

勤勤并不生气,“你呢,杨光,你创作时,痛苦抑或快乐?”

杨光站在街口说:“我们在此分手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

“创作的感觉?我只觉得心中的颜色源源不绝要借手中画笔倾吐出来,流鬯舒畅,取之不竭,是好是歹,画了再说。”

勤勤这才气了,“杨光,我恨你,我妒忌你,我讨厌你。”

“这是我的错吗?”杨光微微笑。

“上帝太过偏怜你。”勤勤抓住他上衣的领子摇他。

“但是有什么用,我的画,连名都不能署,而你,你却被捧至天上,与明星争辉。”

勤勤悻悻说:“再见。”

杨光笑了,向她挥挥手。

说有石头塞住脑袋,还是很差的比喻,假后勤勤发觉她不敢下床,因为一醒来便要开始工作。

她尝试多种技巧,没有一种生效,檀氏捧大了文勤勤的头,却没有给她灌注同级大的才华。

勤勤捧着头掩住脸痛哭失声。

杨光说:“来与我一起工作。”

“杨光,我怎么越来越笨,一点神采都画不出来。”

第七章

杨光看她一眼,不出声,心想:我是你我也懒得再花脑筋,反正画什么都有人捧了去当宝贝。

勤勤的痛苦是在天良未泯。

“我被生活逼迫,”他笑说,“你则为名气逼迫。”

勤勤僵坐在画室中。

杨光开玩笑:“你若不嫌弃,我做你替身如何,敝店虽小,五脏俱全,你要我学谁,我都做得到,风格、派系,任由选择,长短阔窄,可以商量,价格克己,顾客至上。”

勤勤听得傻了眼,过半晌,破涕为笑。

杨光声音中带着无奈,“你若嫌我画工粗糙,那就没法。”

“你出力,我出名,这不太委屈你了?”

杨光看着勤勤,“委屈?如果你没有查过字典,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就不要置评。”

勤勤握紧双手,可怜的杨光,他的艺术生涯真不易过。

“这里这里这里,喜欢哪些,便扛回家吧,批发六折,迟些寄单子给你。”

“这么说来,整个文勤勤岂非成为一个假局,太荒谬了。”

“勤勤,整件事的根源,便是一个商业假局。”

勤勤坐下来,是,由一张仿八大山人的假画开始。

“你要我为你特地创造一系列新作风亦可,喜欢哪一种?”

勤勤冲口而出:“你送我那幅画,人人都欣赏。”

杨光微笑,“啊那张。你大可天天去吃喝玩乐,巴黎画展是几时?到时来我处取货可也。”

勤勤怔怔的,像是读小学时功课来不及做,到处找人抄袭算术题,既觉内疚,又觉轻松。

勤勤问:“我的良知呢,我的廉耻呢?”

“不要看得太严重,整件事里,谁吃了亏,谁有损失?”

“我们分头工作吧,到时我有作品的话,就不必劳驾你。”

杨光笑得胸有成竹。

他知道答案,她也知道,文勤勤的事业在她扬名那一日开始,已经结束。

檀氏利用文勤勤,文勤勤又利用杨光。

张怀德每个星期来看文勤勤的工作进度,文勤勤每个星期又去看杨光的进度。

奇是奇在三方面都很高兴满足,勤勤毫不吝啬付给杨光合理酬劳,画廊见到小部分新作,已经大喜过望。

只有一个人起疑心。

文太太问女儿:“你一天工作多少小时?”

“上午十一时至下午三时。”

“每天如此?”

“像做功课一样,我的确是个好学生。”

文太太不语。

勤勤有点歉意,她从来未曾试过瞒骗母亲,但一个人年纪大了,心中难免藏奸。

“最近你应酬那么繁忙,心烦意乱,还能创作?”

勤勤只得答:“他们要求并不高。”

家里都装修过了,十分整齐,勤勤那样顾家,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最近檀中恕在几个私人宴会都带着勤勤出席。

他们为她挑的礼服全部一个款式:古典的白色束腰大蓬裙,每次勤勤都觉得过分盛妆隆重,但宴会主人却喜欢客人这一点尊重。

勤勤问檀中恕:“一定要出席这一类场合吗?”

“如果你打算一辈子自说自画,可以不必理会俗礼。”

勤勤无话可说。

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那位爱穿黑色的女士出现,勤勤对于她的身份很有点把握。

“最近大老板有没有提起我?”

“她最近比较忙。”

勤勤问:“你们相处得好吗?”

檀中恕一怔,“为何这样问?”

“每次说起她,你总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檀中恕注视她,“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