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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爱拖一天就是错一天 第13页

作者:亦舒

中年人不出声。

“唉,”之珊大惑不解,“你们上一代的世界充满了暗示、疑团、错模。”

中年人抬起头来,“不,我清楚知道,她不爱我。”

“为甚么?”

“那人利用她,牺牲她,离弃她,她始终爱他,她就是不爱我。”

这下子,连之珊都叹气。

“这次她回来,又往圈套里走进去。”

周元忠忽然抬起头来。

中年人站起来,“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之珊问:“这位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之珊,你不记得了,你十二一岁之际,我见过你一次,你同现在一般圆脸大眼。”

之珊仍然想不起。

“之珊,我送你两盆盘栽,请随便挑选,不用客气。”

之珊雀跃。

她拣了两盘巨型球状仙人掌。

“你喜欢仙人掌?”

“是,贪它容易照顾。”

“你呢,之珊,你可是娇生惯养?”

之珊答:“才不,我很会照顾自己,对物质也没有太大。”

“那么,你最渴望甚么?”

之珊微笑,不好意思在陌生人前说出心事。

中年人洞悉人心,“可是被爱?”

之珊笑答:“全中。”

中年人看了周元忠一眼。

周元忠低下头,咳嗽一声。

中年人送他们出门。

之珊说:“这两盆仙人掌,正好放我家玄关。”

周元忠十分沉默。

“每天下午,将它们移出露台晒太阳。”

“之珊,你听明白故事没有?”

之珊点头,“梅以和是一个单纯的见习生,倾慕她导师,被他利用,感情落空,险些连执照也失去,她怀恨在心,终於,她找到机会——”

周元忠扬一扬手,之珊停住。

“你假设梅以和是杨汝得的门生。”

之珊羞愧,“都是我父亲做的好事。”

周元忠不出声。

他帮她把两盆仙人掌搬上楼。

一不小心,刺到手指,滴出鲜红血液,他像是有顿悟。

傍晚,他回派出所去见上司。

“元忠,可是前来销假?欢迎归队。”

周元忠轻轻说:“我来辞职。”

他上司一呆,缓缓说:“你可有想清想楚?”

“是。”语气坚决。

“真可惜,实是警队的损失。”

“太褒奖我了。”

“我已尽力挽力,但是看得出你已经下了决心,元忠,假使是为着自己前途,也还值得,如果想讨好别人,那就不必了。”

周元忠微笑,“我只对自己负责,没有家累,随时可以从头来过。”

“是想再回学堂进修?”

“有这个打算。”

上司“唔”了一声。

“读多点书,究竟有益。”

上司忽然说:“元忠,爱情是两性相悦,欢愉自然,你不必为任何人作出牺牲。”

“我明白。”

“那位杨小姐眼珠像会说话,机伶无比,你不是她对手。”

周元忠缓缓说:“这我也知道。”

“警队有许多正义良善与你志趣相同的女同事,都会是你的佳偶。”

周元忠答:“这些,我都考虑过了。”

“唉,”上司只能搓手。

周元忠站起来,“我回去补一封信给你。”

“元忠,祝你心想事成。”

他与老好上司紧紧握手。

自由了。

上司说:“王晶晶案可能永远没有解答,会成悬案,但是毫无疑问,有人趁机要叫杨汝得身败名裂。”

周元忠回宿舍收拾搬家。

他所有的身外物,可以装进两只稍微大一点的行李箱里,他的生命一向单纯,直至遇见杨之珊。

那边,杨之珩回来了。

她的排场与小妹不同,带着助手一进杨子行便找到之珊。

她问得很直率,“我有甚么好处?”

之珊同姐姐一般精简:“全是你的。”

之珩笑了,“那倒不必,我们姐妹五一添作五,核数师有结果没有?”

之珊立刻传人。

答案是“甄先生有许多文件不允我们过目。”

之珩笑笑,看牢小妹,“你与阿甄此刻甚么关系?”

之珊答;“同事关系。”

“那我知道怎样做了。”

“之珩,你胜任吗?”

“你叫我回来,对我没有信心?”

“我只得你一个亲人。”

之珩说:“从外人手中把外公的事业收回重整,是一件大事,不由我不全力以赴。”

这时,甄座聪推门进来,“之珩,你来得正好,之珊与我有误会。”

之珩面孔立刻堆上笑容,“甄叔请坐,小妹这个糊涂人占了座位不办事,你别见怪,杨子也真偏心,竟把股份全数过到她名下,你说,我这个姐姐能不心淡,好了,今日应付不了,又叫我回来做丑人,两个杨小姐两种运气呢,甄叔要好好帮我出口气。”

杨之珩这番话里有真有假,十分厉害,甄座聪半晌作不得声。

之珊站起来,“我正式委托之珩处理公司业务。”

甄座聪面色渐渐变得铁青。

之珩说:“许多人忘了我也有律师执照,小妹,你去温习也好,游戏也好,我与甄叔自会料理公司。”

之珊这才知道甚么叫做如释重负。

她立刻拉开办公室大门。

一边听得之珩说:“甄叔,现在就我同你了,第一件事,我想徵求你意见,把不相干的人在本公司无故占用的房间立刻取消。”

她是指王晶晶的房间。

之珊收拾杂物。

甄座聪叫住她。

之珩立刻挡在两人之间,“甄叔,小妹甚么也不懂,你同她说话没用。”

之珊笑笑离去。

她至少懂得遣兵调将。

之珊一点也没有怀疑之珩的能力。

所有家庭主妇都是政治高手,上有公婆下有子女,还要巴结伴侣,都得软硬兼施,才摆得平,对时间及金钱运用,均有心得,否则不能应付日常生活。

这些年来,对内对外,子珩都应付自如。

之珊见过她为着小一学位去笼络各校校长,那手腕一早叫之珊叹为观止。

第二天一早,之珊与周元忠谈起这件事。

“请恕我多嘴问一句,为甚么杨汝得只把股份留给你一个人?”

之珊笑笑。

“你终於发觉了。”

“可以讲给我听吗?”

“之珩不是他亲生,我父亲只得我一个孩子。”

“呵。”

“家母带着之珩嫁我父,之珩也改了姓杨。”

周元忠恍然大悟。

“外公为着叫家父服贴,才投资杨子行给他打理,子珩一直觉得杨子行是外公谈氏的企业,她说:外公出钱,母亲出力,最终有人结一次婚就得到一切。”

其实之珩说得很难听,之珊不想逐个字复述,之珩是说,有人在床上得到一切。

她对继父没好感。

为着母亲面子,她走得极远。

现在,命运召她回来。

“其实,她可以改回原姓,但是,母亲又不允透露,她生父真实姓氏。”

周元忠真没想到杨家还有那样的故事。

之珊说下去:“杨子到今日,家父有功劳,可是妒忌的人老不服气,觉得他坐享其成,家父的压力不少。”

周元忠不出声。

之珊最喜欢他这一点,不应该讲话的时候,一言不发,你不问他的意见,他也绝对不说甚么。

他带之珊去吃烧饼油条。

两人坐在路边小摊子,卫生条件略差,滋味一流。

她诉说家事:“离婚后母亲到外国居住,她在感情上一生欠点运气,但是生活无忧,对一个中年妇女来说,似乎更加重要,她住山上,有女佣帮手,开一辆欧洲跑车,时时到名字像一种糖果似的岛屿上度假,她有一群朋友,一起众集开过画展,又往英国参观全国玫瑰园,带返种籽:不愁没乐趣。”

周元忠听得津津有味。

“家父的女友都对我客气,包括年轻的王晶晶在内,是笼络我?不见得,只是不想多一个敌人,像我这样的角色,成事不足,败事绰绰有余。”

周元忠越发觉得之珊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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