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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圆舞 第26页

作者:亦舒

“再见。”

我又停住脚步回头,“告诉我,我今夜是否漂亮。”

他略觉意外,“你是周承钰,你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漂亮,你像一只芭比女圭女圭。”

我啼笑皆非,“谢——谢——你。”

“有没有找到承钰?”

是傅于琛,每个人都出动找我。

“这里。”我亮相。

“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快过来。”

暗于琛拉起我的手,第一次,第一次我没有即时跟他走,我回头看一看房间。

那夜我们在饭后跳舞,气氛比想象中热烈,各人都似约定要好好作乐,舞着舞着,郭加略带头,把所有在场的模特儿排成人龙,各人的手搭各人的腰,跳起仑巴舞来,我招手唤傅于琛,但他没有加入。郭加略一手把马小姐带入我们的队伍,跳得香汗淋漓。

真腐败是不是,喝香槟,跳热舞,谈恋爱,都是私欲,世纪末的坠落,这般纵情享乐,义无反顾,因为吃过苦,所以怕吃苦,因为明天也许永远不来,因为即使有一万个春天,也未必重复今宵这般的良夜。

跳至脚趾发痛,音乐才慢下来。

暗于琛饼来说:“该是我的舞。”

“马小姐呢?”

“去补妆。”

汗水也把我脸上的化妆冲掉七七八八,头发贴在额前颈后,绸衣上身几乎湿透,谁在乎,我想我的原形已经毕露。

暗于琛说:“年轻人总是不羁的。”

我抬起头来。

“那个登报纸广告的青年,有没有找到你?”

“什么,啊,那一位,我不关心。”

“佩霞说他找到她店里去要地址。”

我说我累了。

目光四处游走,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暗厅里的人,他应该长得怎么样?低沉有魅力的声音,应该配合端正的面孔。

“你在想什么?”傅于琛狐疑地问。

他握住我的手紧了一紧。

“从前与你在一起,你从无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看着他,温和地笑,“从前我还未满二十一岁。”

客人陆续散去,临走前,我回到那个小宴会厅去,开亮灯,厅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打道回府。

倘若真要找出那个人,或者也可以学童马可,在报上登一段广告,不顾一切寻找……那真的需要若干勇气,我比较爱自己,不肯做这等没有把握的事。

第八章

饼了这一个生日,真正红起来,推掉的生意比接下来的多,即使接下来的工作,己排至第二年年中。定洋都依马佩霞的意思,叫他们折美金送上来,马小姐是我的经理人。

冰加略已模熟我每一个毛孔,拍起照来,事半功倍。

我问他:“还能做多久?”

“十年。”

“要命。”马上泄气,瘫痪在地上。

“喂,敬业乐业。”

“我想结婚。”

他大笑,“你可以,你有钱。”

“你们一听见结婚两字就笑得昏过去,为什么?”

“要不要试一试?聪明人不必以身试法。”

“你可结过婚?”

“承钰,你太不关心四周围的情况,我认识你时,早已结婚。”

我怔怔的,“他们没说起。”

“我这段婚烟维持得不容易,”加略洋洋得意,“职业是同漂亮女人混,妻子却能谅解,从不盯梢。”

“可是你仍然不看好婚姻。”

“独身人士往往可以在事业上去得更远更高。”

“为什么?”

“你这只蠢鸡。”

“对不起,承钰,关于你的传说太多,老以为你是只妖精,谁知是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唉。”

我黯然,“别瞎捧人,才没资格做普通人呢。”

马佩霞进来,“承钰,伊曼纽尔标格利王朝在此地找人,你去试一试。”

“咦,他们我的是单眼皮高颧骨,皮肤蜡黄,稻草似黑发,我干不来。”

“不一定,去试试。”

“要不就得长得像只鬼,他们以为东方女人不是婢妾就是鬼,不会让我们以健康的姿态出现。”

“去不去试?”

“不去。”

“标格利派来的人是华人。”

“哎呀呀,更加坏,一定是犹太人打本捧红的,衣锦荣归,我可不去受这个气。”

冰加略立即说:“好好好,不去不去,反正周小姐也不过是闲得无聊,玩玩模特儿,又没打算未真的,谁去接受挑战,大不了结婚去,嫁妆丰厚,怕没有人要?”

我霍地转过身子去瞪住冰加略,他吐吐舌头,退后一步,像是怕我揍他。

我笑起来,他们都宠我,我知道。

“你们都想甩掉我,几次三番叫我昭君出塞。”

马小姐忠告,“去试试,要不就不入行,否则就尽量做好它。”

“在本市也不错呀,一个由我做广告的牛仔裤,一季卖掉七万条。”

“一个城市同三十个城市是不同的。”

“我们不用这么早担心,也许连开步的机会都没有。”郭加略又在那里施展激将法。

“明天几点钟?”

“上午十时。”

“我有一张封面要做。”

“已替你推掉,改了期。”

我懊恼地点起一枝烟,“傅于琛一直不喜欢我靠色相吃饭,越去得高,他越生气。”

马小姐说:“管他呢。”

我吃一惊,从来没想过可以不管傅于琛,也没想到这话会出自马佩霞之口,呆半晌,细细咀嚼,真是的,管他呢,越是似只小狈般跟在他身后,他越是神气。

我按熄香烟,掩着胸口,咳嗽数声。

马佩霞问:“要不要同你一起去?”

“不用。”

“烟不必抽得那么凶。”郭加略说。

“是,祖女乃女乃。”

我果然去了。

粗布裤,白衬衫,头发梳一条马尾巴,到了酒店套房,才后悔多此一行,城内但凡身高越过一六五厘米的女子全部在现场,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看到我,都把头转过来,表示惊异,随即又露出敌意,像在说:“你走到哪里都看到你。”我只得朝几位面熟的同行点点头。

真抱歉我不是个隐形人,骚扰大家。

怎么办呢,走还是留下?

没有特权,只得排排坐,负责人出来,每人派一个筹码,我的天,倘若就这么走,郭加略又不知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可是如此坐下去,怕又要老半天。

正在踌躇,又发觉轮得奇快,平均一个女孩不需一分钟便面黑黑自房内被轰出来。

暗暗好笑,当是见识一场也罢,二十分钟不到便轮到我,我一站起来,大伙全露出幸灾乐祸之情,我朝众女生做一个不在乎的表情。

推开门,只见一排坐着三位外籍女士。“早。”我说。

我在她们面前转个圈,笑一笑,自动拉开门预备离开。

其中一位女士叫住我,“慢住,小姐,你的姓名。”

“周承钰。”

咦,已经超过一分钟,怎么一回事,莫非马佩霞已替我搭通天地线。

只见内室再转出一位男士。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门框,看住我。

我也看向他。他身上穿着本厂的招牌货,一股清秀的气质袭人而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好吗?”

听到这两个字,我浑身一震。

他笑了。比傅于琛略为年轻,却有傅当年那股味道,我即时受到震荡。

我当然认得这位先生,以及他的声音。

“你也好。”但是不露出来。

已经二十一岁,不可以再鲁莽。

“袁先生,”其中一位女士说:“就是周小姐吧。不用再选了”

他抬起头,“是的,不用再选,请她们走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于,“我?”

四位选妃人答:“是,你。”

“请坐,这份合同,请你过目。”

“我要取回去研究一下。”

“自然自然。”

我取饼合同,放进手袋,再度去开门。

只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说:“你的灵魂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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