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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记 第25页

作者:亦舒

这种不幸也似乎是自招的,离婚后仍然不用心处理感情,居然会看中麦承早这种小男孩。

承欢深深叹息。

不到一刻,承早就出来了。

他问姐姐:“我睡你家客厅?”

承欢看他一眼,“厨房浴室都不够大。”

“看,我天生是睡客厅的命。”

在汤家,想必也寄宿在沙发上。

承欢不语。

把弟弟安顿好,她已觉得筋疲力尽。

承早说:“那孩子最可怜,至今尚会问爸爸在哪里。”

承欢问:“该怎么办呢,又不能不离婚。”

承早说:“我们应当感激父母吧。”

“你到今日才发觉。”

“姐,所以你感恩图报。”

承欢感喟,“婚姻这制度与爱情无关,不过它的确是组织家庭抚养孩子最佳保障。”

案母之间相信早已无爱情存在,可是为着承欢与承早,苦苦支撑。

也许他们品性较为愚鲁,可能环境并不允许他们做非分之想,无论如何,姐弟俩得以在完整家庭内长大。新衣服不多,可是总有干净的替换,饭菜不算丰富,但餐餐吃饱。

成年之后,知道父母彼时做到那样,已属不易。

“不要叫父母伤心”是承欢的座右铭。

失望难免,可是不要伤心。

那压力自然沉重,尤其是在母亲过了五十岁之后,一点小事都坚持伤心不已。

承欢来回那样跑,毛咏欣取笑她:“鲁仲连不好做。”

承欢诧异,“你还晓得鲁某人这个典故,真不容易。”

“是呀,”毛毛感喟,“还有负荆请罪,孔融让梨,守株待兔,卧冰求鲤……统统在儿童乐园读到。”

“那真是一本儿童读物。”

承欢回到家去邀功,可是麦太太不领情,她红肿着眼睛说:“待我死了,承早大可与那女子结婚。”

承欢亦不悦,“承早现住我家,还有,他并不打算在近期内结婚,第三,那女子勤奋工作,不是坏人。”

麦太太气忿,“别人的女儿都会站在母亲这边。”

“也许,别人的母亲比较讲理?”

麦来添插嘴,“承欢,承早一个人气你母亲已经足够,你不必火上烹油。”

承欢叹气,“我是一片好心。”

想居功?做梦,仍有好几条罪名等着这个女儿。

事后承欢同毛咏欣说:“我自以为会感动天,谁知被打成忤逆儿。”

毛咏欣看她一眼,“你我受过大学教育,年纪在三十岁以下,有一份职业,这样的女性,已立于必败之地,在父母家,在办公室,在男伴之前,都需忍完再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承欢问:“没有例外?”

“咄,谁叫你知书识礼,许多事不可做,许多事不屑做,又有许多事做不出。”

承欢首好友接上去:“既不能解释,又不能抱怨。”

“那,岂非憋死?”

“所以要找一个身段硕健的英俊男伴。”

“这是什么话。”

“年轻、漂亮、浓稠的长发、西装外套下穿那种极薄的贴身长袖白衬衫,爱笑,会得接吻,有幽默感……”

“慢着,从来没有人对男伴做这种非分之想。”

毛咏欣反驳,“为什么不能?”

“多数女子要求男方学识好有爱心以及事业有基础。”

“啐,这些条件我自己式式俱备,所以你看女人多笨。”

承欢服帖了,“说下去。”

“我为什么不能要求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还有,纤长的手指,V字型身段,女人不是人,女人不可贪图美色?”

言之有理。

“女人为什么要甘心同秃顶大肚腩双下巴在一起厮守终身。”

“我最怕秃顶。”

“一发觉他掉头发,即时分手。”

承欢笑得打跌,“好似残忍一点。”

“相信我,老友,他们一发觉女伴有什么差错,即时弃若敝履,毫不容情,绝不犹疑。”

承欢问:“你找到你所要的伴侣没有?”

“我还在努力。”

承欢颔首,“人同此心,所以有人喜欢麦承早。”

承欢瞪好友一眼,“先把经济搞起来,届时要什么有什么。”

“真是,穷心未尽,色心不可起。”

未到一月,承欢便听到街外谣言。

第九章

一位西报的女记者在招待会后闲闲说:“承欢,听说你解除婚约后很快与新男友同居。”

承欢一怔,“我与弟弟同居。”

“真的?”对方笑,“听说他十分年轻。”

“他是我亲兄弟。”

“真的?”仍是笑。

承欢只得置之不理。

饼一个星期,在茶座碰到辛家亮,他特地过来招呼,一只手亲热地搭在承欢肩上。

承欢见他不避嫌,十分欢喜,连忙握住他的手。

承欢知道有些人在公众场所不愿与同居女友手拉手,好似觉得对方不配,由此可知她没有看错辛家亮。

“承欢,与你说句话。”

承欢与他走到走廊。

她意外地看着他,“什么话?”

辛家亮充满关注,“什么人住在你家?”

他也听到谣言了。

“是承早,你还记得我弟弟叫承早吧。”

“我早就知道是承早,我会替你辟谣。”

“谢谢你。”

承欢想尽快回到座位上去。

“承欢,生活还好吧?”

“尚可,托赖。”

“有新朋友没有?”

“没有。”承欢温和地说。

辛家亮笑,“不要太把别人与我比较。”

承欢见如此诙谐,倒也高兴,“可不是,不能同你比,没有人会爱我更多。”

“真的,承欢,你真的那么想?”

“我仍保留着你送的指环。”

“那是一点纪念。”

承欢瞄一瞄他身后,“你的女伴找你呢!一回头,承欢拍手,“中计!”

大家一起笑,手拉手走回茶座。

承欢的女友羡慕地说:“原来分手后仍然可以做朋友。”

“可能人家根本尚未分手。”

“也许不应分手。”

“双方都大方可爱之故。”

“辛家亮对麦承欢没话讲,订婚指环近四卡拉,也不讨还。”

“已出之物,怎好讨还。”

“下作人家连送媳妇的所谓聘礼都能讨还。”

“还不即时掷还!”

“当然,要来鬼用!”

众人大笑。

辛家亮临走替承欢这一桌付了帐。

“看到没有,这种男友才叫男友。”

“许多人的现役男友都不愿付帐。”

“人分好多种呢。”

那日返家,意外地发觉汤丽玫带着孩子来探访承早。

承欢连忙帮着张罗,怕小孩肚饿,做了芝士通心粉一口口喂他,孩子极乖,很会吃,承欢自觉有面子。

汤丽玫甚为感动,“承欢你爱屋及乌。

承欢闻言笑道:“你也不是乌鸦好不好。”

“你对我是真正没偏见。”

“我也希望别人不要嫌我是一名司机之女之类。”

承早在一旁说:“姐姐即使像足妈妈,也无人敢怪她,可是她一点不像。”

承欢先是沉默一下,忽然说:“像,怎么不像,我同妈一般任劳任怨,克勤克俭。”

承早低下头,有点惭愧,他竟讲母亲坏话。

汤丽玫却立刻说:“我相信这是真的。”

“我妈有许多优点,她只是不擅处理人际关系。”

大家都不说话。

孩子看着空碗,说还要,承欢为他打开一包棉花糖,然后小心翼翼帮他剪指甲。

汤丽玫十分感动。

她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父亲那边无人理睬,她娘家亲戚简直只当看不见他,只得由保姆拉扯着带大,小孩子有点呆,不懂撒娇,也不会发脾气,十分好相处。

难得承欢那么喜欢他。

她又把图画书取出给他看,指着绘图逐样告诉他:“白兔”、“长颈鹿”、“豹”……

丽玫落下泪来。

承欢抬头看到,诧异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家天花板落下灰尘来?”

汤丽玫无从回答。

承欢明白了,劝说:“你放心,要成才,终于会成才,没有人阻挡得住,社会自然会栽培他,不用你劳心,假使不是那块料子,你再有条件宠他,烂泥抹不上壁,也不过是名二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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