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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记 第24页

作者:亦舒

承欢立刻明白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有多久了,你那些女同学呢,难怪母亲要不高兴。”

承早不语。

“你尚未成年,难怪她不开心。”

“母亲的担忧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承欢凝视弟弟,“是吗,你知道吗?”

“我承认你比我更懂得讨父母欢心,可是你看你,姐姐,你统共没有自己生活,一切为了家庭牺牲。”

承欢瞪大眼睛。

“若不是为着母亲,你早与辛家亮结婚。”

“不,这纯是我私人选择。”

“是吗,姐姐,请你扪心自问。”

承欢立刻把手放在胸前,“我心甘情愿。”

承早笑了,“姐姐你真伟大。”

“搬出去管搬出去,有了女友,也可别忘记母亲,天下妈妈皆唠叨,并无例外。”

承早留下一个电话离去。

那日下班,承欢赶回家中。

只有父亲一人在家看报纸。

承欢说;“承早的事我知道了。”

麦来添抬起头来叹口气。

“妈呢?”

“不知道到何间庙宇吃素去了,她认为前世不修,应有此报。”

承欢啼笑皆非。

“你有无劝你弟弟?”

“我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前不是有好些小女朋友吗?”

“他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现在,他与那位女士同居?”

“可以那么说,那位小姐还负责他的生活费以及学费。”

承欢发呆,坐下来。

“你母亲说你弟弟交了魔苦运,这间房子风水甚差,她天天哭泣,无福享用。”

承欢问父亲:“你怎么看?”

“我只怕他学业会受到影响。”

“我也是,余者均不重要,同什么人来往,也是他的自由。”

麦来添不语。

承欢试探问:“是母亲反应过激吧,所以把承早逼得往外跑。”

麦来添摊摊手,“可是我又无法不站在你母亲这一边,这个家靠她一柱擎天,在这个小单位内,她是皇后娘娘,这些年,她含辛茹苦支撑一切,我在物质上亏欠她甚多,如果还不能尊敬她,我就没有资格做她伴侣了。”

换句话说,这几十年来,他把妻子宠得惟我独尊,唉,他也有他的一套。

承欢不由得说一句:“爸,君子爱人以德,很多事上,你该劝母亲几句,我们也好做得多。”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名司机。”

劝人自律,是天下一等一难事,自然是唯唯诺诺,得过且过容易得多,麦来添焉有不明之理。

“早晓得,这个家不搬也罢。”

承欢啼笑皆非,做多错多,承欢又一次觉得她似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想要讨得每个人欢心,谈何容易。

麦来添接着又没精打采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搬家。”

“爸,承早这件事,同搬家没有关系。”

麦来添抬起头,“承欢,那你去劝他回来。”

承欢站起来,“我尽避试试。”

家里所有难事,例必落在承欢身上。

她回家部署了一下,考虑了好几种策略。

投鼠忌器,打老鼠,怕伤到玉瓶儿,别人的女儿当然是老鼠,自家的兄弟必定是玉瓶,毋需商榷。

她先拨电话去找承早,得知他在上课,于中午时分赶到大学堂。

承早自课室出来,看到姐姐,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素来尊重承欢,一声不响与她到附近冰室喝茶。

承欢二话不说,先塞一叠钞票给他。

承早讪讪地收入口袋。

“父母都怪我呢。”

承早意外,“怎么怪到你头上。”

“这就叫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承早不语。

“承早,先回家,其余慢慢讲。”

承早十分为难,“母亲的意思是,一举一动都得听她调排,从头管到脚,我实在吃不消。”

“我自然会跟她说,叫她给你自由度。”

“在夹缝中总可以透到空气苟延残喘,算了,我情愿在外浪荡。”

“那么,我替你找地方住。”

“那该是多大的花费。”

“我的兄弟,怎么好寄人篱下。”

承早一直搔着头皮。

“带我去看看你目前住的地方。”

承早只是摆手。

“怕什么,是姐姐。”

女主人不在家,承欢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她叫汤丽玫,主持的时装店,就叫丽玫女服。

鲍寓狭窄,客人进门的时候,一个两岁大的胖小孩正在哭,脸上脏脏地糊着食物。

同屋还有一位老太太,是汤女士的母亲,见到承早,板起脸,砰一声关上房门,躲着不出来。

承欢微笑道:“这并不是二人世界。”

承早不出声。

承欢已觉得已经看够,轻轻说:“承早,男人也有名誉。”

承早已有懊恼的神色。

“不过,幸亏是男人,回头也没人会说什么。”

那小孩不肯进卫生间,被带他的保姆斥骂。

“我们走吧。”

“我收拾一下。”

承欢连忙拉住弟弟,“几件线衫,算了吧。”

承早轻轻放下门匙。

承欢如释重负,拉起承早就走。

在狭小电梯里,承欢说:“在这个阶段,你帮不f她,她亦帮不了你。”

承早不出声。

“感情是感情,生活归生活。”承欢声音益发轻柔,“承早,读完书,找到工作,再来找她。”

承早的头越垂越低。

承欢拨弄弟弟的头发,“你头脑一向不糊涂,可见这次是真的恋爱了。

承早泪盈于睫,由此可知世上尚有姐姐了解他。

说实话,承欢心中其实也当承早中邪,不过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只能哄,不能骂,故一味放软来做,果然生效。

承早低声说:“我带你去看她。”

丽玫女服店就在附近一间大厦,步行十分钟便到,承欢视这一区为九反之地,很少来到,此刻小心翼翼抓紧手袋,神色慎重,只是承早没留意到。

小店开在二楼,店里有客人,年轻的老板娘正在忙着招呼。

承欢一看,心中有数。

的确长得出色,高大硕健一身白皮肤。三围分明,笑脸迎人,丽玫二字,受之无愧。

而且看上去,年纪只比承早大三两岁。

她一边构饭盒子里食物送进嘴里,一边没声价称赞客人把衣服穿得好看。

承欢轻轻说:“真不容易,已经够辛苦,你也不要再增加她的负担了。”

“妈不准我见她。”

“这个包在我身上,你先到我处住,同妈讲妥条件才搬回家中。”

承早松一口气。

那汤丽玫一抬头,看到承早,打心中笑出来,可是随即看到有一女生与承早形容亲热,又马上一愣,脸上又惊又疑。

承欢在心中轻轻说:真苦,堕入魔障了。

承早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汤丽玫又恢复笑容。

承早讲到要跟姐姐回去,她又觉失望。

七情六欲竞叫一个黄毛小子牵着走,承欢不禁摇头叹息。

客人走了,汤丽玫斟出茶来。

店里七彩缤纷都是那种只能穿一季的女服。

汤丽玫颔首,“承早你先到姐姐处也是正确做法。”

承欢连忙说:“多谢你开导他。”

汤丽玫摊摊手,泪盈于睫,“离一次婚,生一个孩子,伯母就当我是妖精了。”

承欢立刻欠身,“她是老式人,思想有淤塞。”

汤丽玫轻轻说:“人难保没有做错一次半次的时候。”

承欢马上说:“离婚不是错误,离婚只是不幸。”

汤丽玫讶异了,“你这话真公道。”

承早说:“我一早说姐姐会同情我们。”

承欢保证:“承早在我处有绝对自由,你可以放心。”

汤丽玫忙不迭点头。

承欢想起来,“你要换一个保姆,现在这个不好,孩子不清洁,她还喜欢骂他。

语气诚恳关怀,汤丽玫一听,鼻子更酸,落下泪来。

承欢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然后,她到店外去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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