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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第8页

作者:亦舒

等到姐姐解释完毕,她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程雯痛哭起来。

她一直哭,无论如何劝不停,错过了站头下车,往回走,在路上仍是呜呜呜地哭,一直用手擦眼睛,程岭拉开她的手,她转身紧紧抱住姐姐的腰,脸伏在她胸前,号淘大哭.程岭也落下泪来。

最叫她舍不得的是这双弟妹,他们待她如亲姐,从来没有看低她踩她,他们真正友爱。

程岭劝道:“将来你们可以来探访我,我一定会给你们写信,你们莫待姐姐一走就把姐姐丢脑后就行了。”

程雯仍是哭。

待吃过晚饭才停住眼泪。

程霄比较现实,他困惑地问:“以后,谁做饭呢?”

程岭歉意地看着他。

“我?糟糕!”

程岭笑了。

“我会教你做几个简单的莱式,来,姐姐走之前,有礼物送给你们,这条项链给程霄,不准送人,不准丢失,知道吗,这只红宝戒指给程雯,作为纪念,我一有空回来看你们。”

这时程乃生站在房门口说:“我筹不出嫁妆给你。”

程岭答;“妈妈还有几件旧衣服。”

“你带过去穿吧。”

那一夜,程岭悄悄收拾养母的旧衣物,物是人非,无限凄凉,稍微值钱的长大衣都已经十块八块钱那样当掉,只剩些短外套,颜色仍然鲜艳,夹里钉着“造寸”与“黑白”时装店招牌,程岭一件件摺好,预备带过去穿。

她睡不着,少年人不怕倦,天亮了,洗一把,没事人似。

第二天清早印大先生先带她去办妥了出入境手续,接着去看房子,然后与她吃午饭。

“我替你去置几件衣服。”

“我有衣裳。”

印大先生摇摇头,“你养母的衣服是做人客用的,不管用,到了那边,工作繁忙,天气寒冷,听我的不错。”

程岭飞红双颊。

“那边的工作也十分吃重,你莫掉以轻心。”

“是。”

印大先生笑了,“你还没问我同老二送你什么礼物。”

程岭连忙答:“够了,什么都不用。”

“我俩打算替你置家私和电器。”

印大先生办事能力强,三两天之内已经把工夫做好一大半,回到家,程岭看到养父仍是抱着一蹲啤酒。

她悄悄问程霄;“有没有去上班?”

“有,下班才喝,”

程岭点点头,她有许多话要同弟弟说,但是不知从何讲起,终于放弃。

印大先生偕她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填好号码,先在外头等,接通了,才到小儿电话室去听。

那边说:"是程岭吗,我是印善佳,欢迎你来温哥华。”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答:“是,是。”

那边也一阵沉默,一分钟到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声响,那边如释重负,说声再见,把电话挂断。

程岭有点失望,想像中他应该有许多话说,他有无收到她的照片,是否觉得她漂亮,可希望她早些抵涉?

可是当印大先生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很好。”

新居布置妥当,程岭看着弟妹搬进去,心里十分满足。

有两扇窗子看得到海,印大先生对窗笑道:“许多人不看好这一区,说房子造在填海区上将来会往下沉,所以卖得便宜,我相信以后起码会涨上百倍。”

程岭哪里懂这些,只是恭敬地微笑聆听。

这段日子里她已与印大先生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房子契约放在王董律师处,你记住。"

然后,飞机票出来了。

程岭此际有点兴奋,要去加拿大呢,崭新的天地,她自己的家,能不能打出一个局面来,就看她的了,终于得到主动的机会,她紧张得为此失眠。

朦胧间回想到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由养母带着去见祖父,那时弟弟妹妹尚未出生,妈妈抱着她,视若亲生一路带进去,在起坐间等,半晌不见人,故问;“老爷子呢?”女仆把手张开,拇指碰一碰嘴唇,作一个抽烟状,程太太会意,坐下来继续等。

程岭长大了,才知道祖父抽的是大烟。

他人出来了,带着一股异香,程岭闻了头晕。

人是好人,对程岭和颜悦色,“呵,领儿,你要带弟弟到程家来呵。”

小小程岭不负所托,弟弟出生后,她只有更加受宠。

现在要离开程家了。

“姐姐。”程雯醒来叫她。

程岭紧紧搂住妹妹。

第四章

在飞机上,程岭还是惦念着弟妹的功课膳食。

印大先生坐在她身边,呼喳呼喳入睡。

程岭头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是新鲜的。

飞机先停日本东京再往东飞,那么大一团铁,如何浮在半空不往下堕,真费疑猜,而且,往西方国家,怎么反而朝东飞去。

印大先生睡醒了,问侍应生要了两条热毛巾,好好擦一把脸,笑道;“怎么样?”

程岭低声说:“想家。”

印大先生喝一口啤酒,他这样开导她:“那并不是你的家。”

程岭叹口气,“妹妹爱吃卤鸡翅膀。”

印大先生忠告她;“你要小心持家,不要借钱出去,也不要问人借钱,赚一百元,顶多只可用五十元,其余作为节蓄,你看你养父,当年南下,金条藏在木箱中抬下来,转瞬间花个精光,如今多么落魄潦倒,这便是托大之故。”

程岭心惊胆战地称是。

印大闭上双目,“你也睡一觉吧。”

程岭始终没有问及印大先生的私事;他结了婚没有。他有孩子吗。他干什么职业……

一则,大人的事她不该问,二则,程岭的好奇心始终不强。

瞌上眼,她做梦了。

那还是利园山道,妈妈穿着淡蓝通花麻纱旗袍走到女儿房间里来,拿着一只宝石耳环,笑问“另一只在什么地方”,程雯自洋女圭女圭头上摘下另一只递过去,妈妈顺手理一理她们头上的大粉红蝴蝶结,“就出发了”,他们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子穿白纱,结婚蛋糕有人那么高,吃完茶点,可与新娘子握手,程岭说:“她很漂亮”,爸爸说:“今日有点呆板,平日在写字楼还要好看些。”

正评头品足,忽然喇叭里有人讲话,程岭惊醒,面颊阴凉,原来哭了。

印大先生说;“快到了。”

程岭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团团云似优化似飞过去,本来妈妈说待妹妹大些,一家人要乘飞机到日本游玩,真没想到好日子那么快就过去,整箱金条一下子就输净。

飞机降落低飞,印大先生说:“那一格一格的全是农地,土地十分肥沃,几乎不用施肥。”

自飞机下来,过五关,斩六将,程岭倒没有盲目跟在印大身后,她处处留意,事事关心,细心聆听印大兴制服人员交涉,他俩出关看到天日之际,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印大先生吁出一口气,“算是顺利,程岭你鸿福齐天,有人到了海关还是给打回头,程岭,现在你已站在加拿大的土地上了,”

程岭抬头一一看,只见天阴寒冷正在下雨,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天是九月十一日。

这时印大先生才说:“咦,怎么还没来接我们?我明明千叮万嘱叫他来接。”

程岭低下头。

她原以为一下飞机就可以见到印善佳,没想到他全无踪影。

这样冷淡她是什么意思?

印大先生怒气冲冲,“岭儿,你看住行李,我去打电话。”

程岭旁惶地握住拳头,雨丝打在她脸上,她觉得新的家园仿佛不太欢迎她。

片刻印大回来了,脸上怒气并未平息,拉着程岭说:“我们走,”

他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司机下来,把行李背上车放好,然后问:“唐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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