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有过去的女人 第11页

作者:亦舒

她配思恩。

如此而已。

我把茶再喝完,就起身走了。

她倚在窗口看我开车离开,屋子窗沿花盆里开满了白色的、铃型的“山谷百合”。

我呆了很久。

可是没多久,妻说:“他们没事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呆了一呆。

“真讨厌!”妻说:“要什么花样,我们快离开吧,不关我们的事,什么三长两短,就找了你去,他们开心的时候,人影都不见一个,什么意思!你去做保人,做得好,谁感激你?不好,又是个罪,头都大了!”

“不是说好就回家了?还噜嗦什么呢?”我忍不住讲一句,就讲错了。

她脸就发青了,“我噜嗦?我们几时红过脸?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几番不欢,她与咱们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正式弟媳妇!好!我噜嗦,我不理,我什么都不说,任凭你们闹翻天,与我何干!是我多事,我该打嘴!”

她回到房去,把房门关得震天价响。

妻对兰花有种无名火,压了下去,也随时随地会得升上来的,我不明白。

她受的教育,为了兰花,荡然无存。

我不明白。

妻也不明白。

第二天她向我道歉。

我叹口气,“老夫老妻了,还提这些!”

“不是这么说,”妻落下泪来,“结婚这么些年,你知道我,我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偏偏就现在出这种丑,读了这些年的书,全丢到阴沟里去了,你说怎么办?那火气是怎么升上来的,竟不知道。”

我不响,低下了头。

“我对兰花──我总是不喜欢,我真是不喜欢她,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凭什么她有那么多的自由?要风得风,要两得雨?这也不是妒忌,是一种恨恶。”

我说:“算了,以后想见她,还见不到呢,我们都快走的人了,她不见得会回香港,现与思恩又和好了。”

“她与思恩,究竟弄什么,我也不明白。”妻说。

“我倒是有点明白了,然而我们是局外人,明白也不好说话。思恩的要求高,你不是不知道,玩管玩,老婆若出不了大场面,丢的是他的脸,他怎么受得了!所以娶的一定是兰花,然而兰花倔强,他始终觉得没有真正得到她,意气不平,所以乱搞。兰花……她想嫁人。”

“想嫁人?何必嫁思恩?天下多少可靠的丈夫。”

“不见得呢,你倒数我听听。真正四平八稳的男人,又惹不起兰花。”

“若不是真爱……”

“什么叫真爱呢?”我笑。

妻忽然问:“你呢?你可爱我?”

我模模后脑。“爱你?怎么隔了几十年才问?你是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的。”

“真的,从来没问过。”她笑了。

“要我离开你,”我缓缓的说:“那是绝办不到的事,我与你这些年来,经过的不止是风花雪月,我与你……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为孩子,也为了我,我自己……自然也一样。咱们的感情是现实的,生活的,咱们不是罗密欧朱丽叶,但丁与比亚曲丝,梁山伯与祝英台,咱们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我很歉意。”

妻眼泪滚滚而下,她微笑着,“够了,够了,我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

“所以你不必疑心──我岂有不知道你的,你不喜欢兰花──是的,兰花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

“她爱慕你,”妻说:“瞎子也看得出来。”

我震惊,“我真不知道!你疑心过份了!怎么会有这种事!不会的!”

“也许我瞧不惯他们新派作风。”

我不响。

思恩与兰花真和好了。

没闹新闻。

没新闻就是好新闻。

我与妻却收拾道具,打道回府,孩子牙牙学语,烦是烦得头痛,却是一种喜气洋洋的头痛。

历年来积下的东西可真不少,什么都舍不得扔,家俱电器用品倒无所谓,一些书、信、文件,却绝对不会抛弃,思恩说:“大哥,我搬进来算了,你要我买你的家愀?还是租?还是赠?”这倒也是好办法,我把不带的全赠与他了,反正他迟早要结婚的,家俱还都新,不算旧。这解决了问题。

兰花来了,坐在一角抽烟,喝咖啡,穿条牛仔裤,一件衬衫,一脸的落寞,也难看得出真表情。与思恩倒是有商有量,两个人咕咕哝哝的耳语着,感情仿佛进了一步。

我不晓得她是抽烟的。打火机夹在牛仔裤后袋里,吸得很寂寞的样子,她是寂寞的。

我始终觉得妻有那种中年女人的忧虑与疑心。兰花怎么会看得上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凡女人,若爱她们的丈夫,老以为天下最好的便是她老公,个个女人眼红她老公,真好笑。

我跟兰花说:“这层屋子好,我们是租的,可是合约可以再续,再绩续问题,你们装修一下,就合心意了。”

她笑了一笑,“这全凭思恩,我仍住我那旧地方。”

“何必呢?”我惊异的说:“都订了婚了,这什么年代了?省一点,这里三个房间,又不是住不下。”

“不是这个意思,我最怕跟任何人挤眼睛对鼻子,包括思恩在内,谁也不爱看见谁早上起床如厕刷牙洗脸。”

我既好笑又好气,“啊,照你那理论,将来结了婚,你住三楼,他住二楼!”

“我们是不会结婚的!”

“兰花,你别太翻翻覆覆了。”

“大哥,你我没话好说了,说多了,你既不了解,又生气,你随我们去吧。”她断然的说。

她请我别多管闲事。

谤本是,他们什么年纪了,我还做什么褓姆?自己不识相,活该听难听的话。

我们就这么搬走了。

到了香港,住了半年,就习惯下来,根本是香港人。奇怪得很,因为买了套差不多颜色的沙发,我老觉得有个人坐在角落上抽烟,一条牛仔裤,一件旧衬衫,那人是兰花。

半年了,她在我脑里无法磨灭。

半年后,她与思恩结婚了。

我不清楚她有没有看思恩如厕洗浴,我也不知道她是否住二楼,思恩则住三楼。反正他们结婚了。

寄来了照片。

照片上的兰花一身白,思恩也一身白。那套新娘礼服是细麻布的,她戴一顶宽边草帽,上面有网有缎带有花,都是白的,直截上脸色也有黜苍白,思恩漂亮之至,精神奕奕。然而兰花是美丽的。

他们在小教堂里举行婚礼,就在教堂花园拍照,有风有花,都是水仙.又是水仙的时节了。

照片拍得很好。

妻说:“照片拍得很好。”

饼了一会儿,父母也说:“照片拍得很好。”

大家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说不出来,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我倒是放心了。

然而兰花陆陆续续还是在那张沙发角上出现。

在我印象中,她是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子。

案母说:“让他们回来一次吧,这媳妇我还没见过呢,她母亲又见外,不大肯与我们来往。”

我不说什么。思恩是没问题,兰花呢?

没想到兰花也来了。

大家去飞机场,这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下了飞机,我觉得兰花胖了,结了婚还是那样子,一件几乎透明的T恤,一条长裙子,皮肤晒得黑黑的──又往哪儿渡假去了?

见了我,她微微一笑,其余的人只略点一两下头。

母亲心中先有三分不快,我看得出来。

我直截觉得兰花是来错了。

她不适合我们的家,她根本不适合这个世界。

兰花胖了以后,那身裁更是曲折离奇,我正眼不好意思看她。妻是瞪着眼瞧,然后轻轻的说:“也没有,什么都看见了,思恩真大方。”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