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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 第17页

作者:亦舒

她在宽敞的会客室内等待。

伍联就十分准时,笑着走进来,伸出手与记者相握。

“王小姐,请坐。”

“伍先生,你看过我们事先传真过来的问题了吧。”

“看过了,那些标准问题不难回答。”

“伍先生,读者最想知道的,是你的致富之道。”

伍联就一怔。

“伍先生,你每战必胜,有何秘诀?”

“我选择正确呀。”

“可是,致富之道好比迷宫,在每一条叉路上,往左还是往右转,可影响全局,你是如何作出抉择?”

“我有智囊团为我分析形势。”

王风儿笑了,“人人都说,你宛有神助。”

伍联就收敛了笑容。

饼一刻,他说:“王小姐,你且喝杯香茗,坐下听一个故事。”

王风儿知道今日有意外收获了,非常高兴。

只听得伍联就说:“年轻的时候,我十分迷信,因为每一项投资,都少不了投机成份,成败得失,都在一瞬间,有人一夜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

王风儿虽然开著录音机,一边还是做笔记。

“我四处寻找高人指点迷津。”

王风儿仿佛看见一个机智过人的年轻生意人,每次在作出重要决策之前,都做足功课,可是,他还是忐忑不安,怕有所闪失,因此,必定求神问卜。

“那是一个老人,怕有七十岁,甚至八十岁了,他说我同他有缘,故此获他接见。”

王风儿想像老人白须白发,仙风道骨,坐一静室内打坐,永远垂着双目。

“每次见他,过程都十分简单,他坐在屏风之后,我在屏风之前求他保佑,他通常向我作出简章指示,只要我照着做,万教万灵。”

王风儿听到这里,只觉诡异无比,“没可能”,她大胆发表意见。“老人又不是神仙。”

伍联就笑了,“人称他老半仙。”

王风儿嗤一声笑出来,“对不起,我不信这是伍先生你的致富之道。”

“王小姐。请听我把故事说下去。”

年轻的伍联就必恭必敬,每次都放下红封包,屏息等候老半仙保佑。

“半仙,我想买下半山那块面海地皮来发展高级住宅。”

半仙只嗯了一声。

伍联就额角冒出汗珠来。

他说:“我知道这是险着,都会中一次骚乱已使中上级市民纷纷抛售手中产业外逃,地皮价值已跌穿底点。”

半仙又是唔地一声。

“你说我应否去马?”

室内静得跌落一支针都听得见。

饼了很久很久,听得老半仙咳嗽一声。

他清晰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伍联就如释重负,“是是是,我明白了。”他抹干额上汗水,满意离去。

他轻轻说下去:“如是者,一次三次七次,他都能给我准确的指示。”

王风儿早已停了笔,啧啧称奇。

“有时,连最变幻莫测的股票走势,都会被他测中。”

“那,老半仙本人为什么不落注?”

伍联就笑了,“落注讲学问,也不是每个人能力够得到。”

王风儿问:“伍先生你现在还供奉着老半仙吗?”

“且听我说下去。”

王风儿心痒骏搔。

“十年前,我终于遇到事业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灾劫。”

“是,我听说过,但你还不是化险为夷,所以他们说有财神在你身后保佑你。”

“当时,我徬徨到极点,千多名员工靠我生活,我须对他们负责,还有,我家族食指繁浩,祖孙三代都要照顾,压力不可谓不大。”

“老半仙又使你平安过渡?”

“我当然要去找他。”

他来到半仙的居所之际,已经疲态毕露。

他深深太息:“半仙,请指点迷津。”

“你说。”

“买还是卖,你告诉我一声。”

半仙沉吟不语。

伍联就度日如年。

熬了不知多久,半仙说:"须行险着。”

王风儿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这算什么忠告?”

他是叫我买下所有股份反击!我觉得言之有理,立刻告辞。

走到门口,才发觉忘记取回外套,他折返,却听到内室有人窃窃私语。

“可是要倒台了?”

“管它呢,一鸡死一鸡鸣。”

“他都把你当作半仙。”

“有眼无珠,我未卜先知,我早已发财,我还坐这里侍候他呢。”

听到这里,王风儿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乐不可支。

伍联就笑着说:“王小姐,世上并无致富之道,判断靠自己,与人无尤,你可明白?”

王风儿大声答:“明白!”

孝道

少女经过其中一张病榻,忽然听得有人气若游丝般叫她:“丽容,是你吗?”

少女一怔,转过头去。

躺在那里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气息微弱,一看就知道经已病入膏肓,恐怕药石无灵。

少女轻轻踏近一步。

熬人耳朵总算灵敏,“丽容,你来了。”

少女这时发觉病熬双目已盲,不能视物。

她轻轻走近,低声说:“是,是我在这里。”

病人忽然激动,流下眼泪,“丽容,你原谅了母亲,你终于看我来了。”

她伸出皮包骨一样的双手,少女紧紧握住。

病榻旁有张椅子,少女坐下。

“丽容,叫我一声。”

“妈妈。”

病熬笑了,像一个骷髅忽然活动起来,十分可怖诡秘。

可是少女一点也不害怕,“妈妈,你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只要你来看我,陪着我。”

“我天天这个时候来,好吗?”

“现在是什么钟数?”

“下午四时三十分。”

“丽容,让妈看清楚你。”

少女把脸凑近,病熬用手细细模索少女面孔。

病人吁出一口气,放心了。

护理人员进来放下食物,“呵,你终于来探访母亲了,劝她吃点东西,不然神医也束手无策。”

少女答:“是,“转过头来,“妈妈!我喂你喝点稀粥。”

熬人被扶起,略喝几口,开头不能咽下,渐渐可以吃多几羹。

看护看见,点头嘉许,“吃完让母亲休息吧。”

病人抓紧少女手,“丽容,明天再来。”

“一定,我一定来。”

第二天,病熬一直问看护:“到四点半没有?”

“太太,还有三刻钟。”

她满心盼望,抬高头等候。

然后,那轻盈的脚步声来了,病人愉快地喘息:“丽容,这边,过来这边。”

那少女回答:“我来了,妈,喝点橘子水。”

她用温水帮病人轻轻揩一把脸,又帮她梳通头发,病熬握住少女的手,“不用操心了,丽容,我自知不久人世,不过是这一两日之事。”

少女劝慰:“不要害怕,将来,在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母女一定可以再次相聚。”

熬人叹息,“有你在身边,现在我已不再惶恐。”

少女微笑。

“告诉我,丽容,他对你好吗,你离家出走去跟他,他有无欺侮你?”

少女一怔,低下头,过一刻,才缓缓答:“还不错可以过日子。”

“他们说他打你,逼你到欢场觅食,唉,可恨为母的不能保护你。”

少女慌忙地说:“没有的事,你别听那些多事亲友说的是非。”

熬人凄酸地问:“你为何那么久不来看我?”

少女急急答:“都是我不好,我害妈妈久等。”

少女把病人的手贴在脸旁。

病人宽慰,似有盼望,神情安详。

少女暗暗拂去泪珠。

接着一段日子,风雨不改,她天天来探访病人。

即使挂八号飓风讯号,也设法依时赶到。

每次逗留一小时左右,读报纸头条给病人听,留下一只小小有耳机的收音机给她,服侍她吃粥喝水,替她抹一抹身子。

病人情绪一日比一日稳定,可是健康一天比一天衰退。

终于少女趋近她身子的时候,闻到腐臭,那是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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