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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第5页

作者:亦舒

小叔现在一个人住,至今尚未结婚,在局里升得很高,也颇有节蓄,成日价还是潜水打牌渡日,有时也躲在房中看上十日十夜的武侠小说。平姐也一样,在家听音乐,打毛衣,都不大出去了。

她终于办妥离婚手续,恢复自由。

那位男土是个面目模糊,无甚性格的男人,不是坏人,他只是不幸,刚巧在平姐失意时与她结婚,虽然维持五年,但平姐始终不投入。

平始没说对不起他,但自她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她的歉意。整件事是多余的,毫无疑问,但当其时,她只能够做对她最好的事,我们都不怪她。

小叔说:“没想到词平当年会那么冲动。”

“他们说女人在廿五六岁时最想结婚,过了那段日子,又没事了,那是遗传因子发作,令她们情不自禁,平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结的婚。”

小叔不出声。

“你现在同谁走?”我问他。

“很多女孩子。”

“怎么还不结婚?”

“有这种必要吗?高不成低不就,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爱的人未必爱我。”

“小雨下个月就来了。”我说。

“那多好,你多个伴,怎么,她也打算在此找工作?”

“看样子是。此刻我们银行里也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子,月薪五千,一套衣裳六千,摊大手板向父母要。”我停一停,“这样的太太谁敢要。”

小叔笑,“那么挑肯捱苦的呀。”

“早捱得成一株咸菜,我亦受不了。”

小叔大笑,“还说我娶不到老婆?”

我亦笑。

小叔说:“如果觉得在家住得不方便,就搬来与我住吧。”

我说好,但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小雨回来后,我也开始忙,无异,她是个出色的女孩子,如果我略一松懈,不知多少男孩子会过来染指,但又如何呢,不过是吃饭肴戏之颊。小雨是个明白人,虽然内心烦燥,也并没有同别人出去。

她扬言,“这年头的男人都是垃圾,既没能力负坦家庭,又没有勇气负起责任,全部实行打秋风。”

她很快与平姐成为好朋友。

她由衷地佩服平姐。“真不容易,有品味,又漂亮,经济完全独立,真是个时代女性的典范。”

“人家经过多年的挣扎才到这个地位的。”

“完全独立才难得,”小雨说:“不靠父母兄弟丈夫,全靠她自己一双手。很多女人振振有词作其独立状,其实不是那回事,总还得靠男人。”小雨停一停,“靠男人自然是最佳出路,不过半汤半水,就犯不着了。”

“这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说:“有得靠好过没人靠,靠一半也胜过全部没得靠。”

小雨说:“什么都得付出代价。”

“那自然。”我说:“什么都要付出庞大的代价,你看平姐,这么年来,你听过她诉苦没有?看过她哭没有?什么人知她冷暖?而且社会也没有公认她是个强人。”

“我老觉得她就是我的前身,我是她的影子。”

“不会的,我若同你结婚,我就保障你一世的快乐。”

“快乐怎么可以保障?”她笑,“网球明星干诺斯结婚时已订明离婚时付赡养费苦干,谁还能保证快乐?”

“既然现代人做事那么清楚玲珑,快乐也可以科学化。幸福的婚姻不外由几个因子组成:负责的丈夫,听话的孩子,永远不要有第三者出现,安定的生活……一切事在人为,有什么困难?我们两个人的先天条件那么好,小雨,你想一想。”

“什么都可以由试管制造出来?”她苦笑。

“当然是。”我不经意的说:“事在人为,没有命运可言。”

“性格是控制命运的主要因素。”

我想一想,“是的。”

“立功,我们会结婚吗?”

我缓缓说:“我相信会的,但不是现在,但现在应该开始筹备。”

那一日,小叔与平姐终于见了面。

我与小叔约好去游泳,在船上等小雨,没想到平姐与小雨一起出现。

小叔看见她,连呆都没有呆过,他很自然的与平姐打招呼,平姐当然更加镇定,她明知小叔会在这只船上。

到底是成年人,修练到家,不比我们,一点点小事尴尬得要死,面红耳赤。

小雨说:“是平姐自己要来的,我还警告平姐,小叔也会在。”

我讶异。

平姐打扮得很漂亮,条纹的T恤与三个骨长快,背部开得很低,看上去有文静的诱惑,小叔迎上去。

他说:“词平,你仍是我所见过,最有克拉斯的女人。”

“谢谢。”平姐笑一笑。

“欢迎加上我们的旅游队。”小叔说,“起航。”

潇洒的小叔与俊秀的平姐看上去像是画报上的时装模特儿,有什么理由这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呢?单为了旁人的眼睛已是最好的理由。别以为旁人的观点言论不重要,人是群居动物,除非有过人的性格与意志力及才能,否则隔壁三婶说些什么事非还是重要的。

我衷心赞美,“你们真是一对。”

小雨坚持说:“立功说得对。平姐这么漂亮的人,只有与小叔在一起最好看。”

平姐笑了起来,“你们这两个孩子!”她表情看上去充满了欢愉,但是声音中一点快乐也没有。

一切都是试管控制的,在适当的时候,挤出欢笑,又在适当的时候,挤出客套的话,一个人若不对行为举止加以控制,很快会成为人神共厌的十三难。

但平姐这样理智可爱,又有什么高兴?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自此以后,他们恢复邦交。

唯恐打草惊蛇,我与小雨都故意不提他们的事。

但可以看出小叔有改变。他开始早睡早起,修饰自己,本来三天也不刮一次胡髭,现在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衣履突然光鲜起来,心情也好得多。

小雨很有深意的同我说:“这一对璧人,不知恁地,蹉跎这么些年。”

我笑说:“圣经上说:什么都有时候。”

小雨又提点我,“我们别跟了他们的样子学才好。”

“不会的,”我很有信心,“怎么会呢。”

“我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到什么地方去渡蜜月最好。”小雨说:“希腊?巴哈马?”

“太阳太大了,没有一点想家的余地。”

等平姐先结婚再说吧。

小叔与她走得很好,两个人一星期见一两次,连我这么熟的“老朋友”,都不敢约平姐,生怕误了她的正经事。

是她自己打电话来找我。

“小宝?怎么不见了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便不来骚扰你。”

“你少跟我装神弄鬼的,今天下班有没有空,你来一次。”

我兴致勃勃的上门去,买了许多生果礼物。

一切与多年前一样,我还是那么的爱她,见到她,心底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洋洋。

“平姐。”

“你看上去很高兴呀。”她注意到,“心情好得很呀。”

是的,为了她,因为她终于得到了归宿。

我吹出一声口哨,躺在她的长沙发上。

“小宝,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说呀。”我也猜到七八分。

“说起来真难为倩,我仿佛有无限勇气似的,小宝,我又要结婚了。”

我舒出一口气,“太好了,平姐,太好了,我由衷的祝福你,这一次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是的,我也这么想。”

“别介意!人冢说,第二次婚姻往往比第一次幸福,因为当事人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你说是不是?”

“我当然说是,但是这么一来,我像是成了结婚专家似的。”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微笑,“你千万别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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