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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第4页

作者:亦舒

“小宝,你对我真好,”她笑,“无论怎么,你总是我忠实的‘影迷’。”

我看着她白得如玉的面孔,是吗?我偏心吗?那么为什么其他的男人经过她身边,照样回头张望?

她并没有过时,仍然爱穿浅色衣裳,配简单的首饰。

“你呢,你与小雨订婚了吧。”她问。

“还没有,现在哪儿还流行这么浪漫蒂克的姿势,现在干脆搬在一起住几年才说。”

平姐很婉惜的说:“撇开道德问题不说,这种关系太欠缺想像力,男男女女都仿佛欲火焚身,有着不可告人的需要似的,非得在床上解决不可,太空虚了。”

“是的,感情是很重要的一环。”我承认,“而有感情,就该正式结合。”

平姐很讶异的说,“你长大了,不爱标新立异了。”

“同居怎么好算新同异?八百年前倒是流行过。”我笑。

“这次回来耽多久?”

“我不回去了,我回来找事做?”

“什么?正式出来社会?”

“廿六岁了,小叔一直说我们这一辈运气好,像他们,十七岁就要进军社会作肉搏战。”

“他乱讲,夸张得要命,十七岁我还没认得他,他还在念预科,他自己也是廿四五岁才出来做事的。”平姐笑。

“平姐,你都还记得?”

她把眼睛看向远方,叹口气,“有很多事,不是说想忘记就可以忘得了。”

“你还想念他吗?”我渴望知道。

她但笑不语。

饼了”会儿她说:“现在的他,也再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人,现在的我,也绝不是认识他时候的我。”

“平姐,你说得太玄了。”

“我意思是说,我们两个人最就变了,变得互相不认识,再见面也是陌生人。”

“可是你们都变得更好──”

“我没有变得更好,”平姐打断我,“以前我有一颗真挚的心,所以与他合不来,我有原则有宗旨,所以要与他分手。现在我已变得铁石心肠,面具频密换,与什么人都可以相处七十年,何必还要吃回头草?谁都一样。”

我快住。

平姐的语气并不偏激,她以最温和的声调说出这么悲哀的一番话来,令我感慨万千。

我说:“我始终不知你们为什么分手的。”

“我也忘了。”平姐又微笑。

“你还记得多年前我说过的话?”

“记得,你在储蓄,你要追求我。”她仰起头,哈哈大笑。

我的面孔仍然涨红了。

平姐说下去:“你的第一志愿是希望我与你的小叔和好如初,第二志愿是要追求我,是不是?”

我看着泳池碧蓝的水。“我并没有忘记我说的话,回来第”件事情,我就是找你。”

“小宝,我总是把你当我的小弟。”

“你可不是我大姐,你是我偶像。”

“乱说。”

“十六岁的人或许或糊涂,但多年后的今日──”

“你一直是个固执的孩子。”她叹口气。

“不要太被世俗的观念拘束。”

“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她拍拍我肩膀,“小宝,这是你给我最大的赞美,我衷心感激。也许,也许爱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十年的年龄差距挡也挡不住,但是现在我们的感情很正常,谢谢上主。”

“你为什么不说我控制得好?”

她笑,“来,我们散散步。”

那日我到七点多才与她分手。

小叔一见我面就说:“见过词平了?”

我点点头。

“仍然像一张水彩画?”

我点点头。“这些年来,难道你一直没有看到她?”

“没有。”过一会儿他问:“穿什么颜色衣裳?”

“天蓝色麻布套装,她一向不穿两个颜色,永远不穿花衣裳。”

“是的。”小叔深深喷出一口烟,“你也爱她吧。”

“一直爱,渐渐升华。无论她对我有什么要求,赴汤蹈火,我都在所不辞。”

“你比我更懂得爱她。”小宝苦笑。

“你现在可爱她?”

“说不上来了。”他搔搔头皮。

小叔真是死硬派。

“人家有丈夫。”他后来说。

“你不想再见她?”

“见面也不知说什么好。”

双方都没有意思再见面,我何必在此多事。

“她真的一点也不老?”小叔文忍不住问。

我笑,“你们两人都不是七老八十,正当盛年,什么叫老,不过比我略大数岁而已。没想到她会成熟得那么不露痕迹是真。”

“她真是得天独厚。”

“感情上仿佛不大如意。”

“是,我也听说了。”他说:“听说两个人合不来。”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我说。

“你这家伙,从小像个老人精,说说你自己的事,你同小雨自幼青梅竹马,到底怎么了?”

“我想藉这段时间静一静,廿六岁论婚嫁不太早嘛?”

小叔默默头,“确是早了一点。现在男人应在三十五岁以后结婚,女子应在三十岁。”

“孩子呢?”我问。

“孩子?”小叔讶异的说:“三十多岁生孩子并不晚呀。”

我无言以对。

还是以前早结婚好,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看做,人没有那么无聊,现在男男女女都迟婚逃避责任,整日就是游泳吃茶跳舞,无聊得难以形容。

“可以趁这个机会多多学习。”小叔笑,“可惜我那法文学了三百年还没学会。”

我们两叔侄一起笑了起来。

找工作的天路历程并不好过,南华早报上面登满了聘请广告,但是理想的终身职业有多少份?

我应征了好几份,大公司,我怕自己淹死在人群中,小鲍司,又嫌寒酸。很旁徨了一阵子,这时候,也找平姐出来商量过。

平姐说:“看你的宗旨在什么地方,如果立志做一番事业,就不要怕辛苦。像我,不过是找个精神寄托,但求有一份稳定高尚的工作,不计较前途酬劳,便选择教书,虽然沉闷一点,但到底比较轻松,不必打扮得似一只妖精的去做狗一般的工作。”

我听得笑出来。

“其实你与小叔可以合作做老板。”

“小叔?他才不肯,他说做小伙计五点钟可以下班,做小老板晚上八点还走不了。”

平姐笑说:“他就是这样吊儿郎当的。”

“我与小叔,都不是发财的那块料子。”

“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人的性格。”

“可惜小雨不知道,其实……跟我也蛮吃苦的,我并没有多大的出息。”我说。

平姐说:“有出息的人不一定是快乐的人,做人最重要是快乐。”

我问:“我像是个快乐的人吗?”

“你是,你小叔不是。”

“既然常常提着他,叫他出来如何?”

“好好好,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平姐笑着效桁我。

“又另外有人了?”

“你在说什么?”她责怪我。

“平姐,你对我那么好,什么话都对我说,为什么单单不向我透露感情上的事?”

“每个人都得有些秘密。”

“为什么不对我说?你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可以相信你,但成了事实之后,每个人自然会知道,未成事实之前,说多了坏名声,不单是感情上的事,许多其他的事,也多说无益,成年人总得替自己留个下台的机会。”

我并不明白。

不过她有权对我不坦白。

我第一日开始上班的时候,平姐派人送了礼物来,是一对金笔。式样古怪,不知道什么地方买来,颜来她说,那是一对派克五一,是她第一次工作的时候,她的长辈送给她的。原来是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应当珍惜。

堡作上乏善足陈。

眼看着小叔与平姐两个人僵了多年,还不肯言归于好,非常痛心。

说起对方,他们语气中全无芥蒂,但偏偏又不肯见面。我也不去勉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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