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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三年 第18页

作者:亦舒

他觉得她温柔伤感,非常动人,同他那些小女朋友感觉完全不同。

小女孩子只懂得吊高声线说话作娇俏状,可是她一举手一投足自然散发女性魅力,她的眼神对人对事有深切的了解及感情,承祖愿意与她相处。

这种消息最易传开。

在香港的父母听见,打电话来质问。

承祖反问:“是惠祖说的吗?”

“你别怪姐,我们适才方问她为什么不定期报导弟弟行踪。”

承祖相信姐姐不会出卖他。

“承祖,找朋友还是同年龄的好。”

承祖否认说,“我不过是打暑期工。”

“美国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我不想南下。”

“承祖,父母从来不会逼你做任何事,可是学业重要,希望你到仙打巴巴拉去。”

承祖黯然。

“惠祖会替你付注册费及学费。”

届时他将住在宿舍里。

承祖吁出一口气。

“父母一直很少干涉你的自由,这你是知道的。”

“是,我十分感激。”

谈话中止。

承祖为此纳闷许久。

他当然不舍得,年轻的他想过违抗父母命令,离家出走,跟着她走到天涯海角。

可是,她的孩子呢?

孩子总需要上学以及过正常生活.

他与她的开销呢,都叫她付不成?

日子久了,他会成为她的小玩意,当他不再年轻活泼可爱,她会唾弃他。

不不不,不可以在生活上倚赖任何人,尤其是一名女子。

他会去继续学业,三年之后毕了业找到工作,他会再来找她。

三年不是太长的一段时间。

承祖胡思乱想,思潮扯到老远。

她同他说:“我们一家三口带褓姆一同坐船去游览阿拉斯加,可否邀请你一起?”

承祖微笑,“如果我自己缴付费用的话。”

她也笑,“可以呀,没问题。”

惠祖知道这件事后,只是轻轻说:“也好,当你中年之际,想起这次旅行,想必温馨。”

承祖也明白,这其实是他的初恋,他自己也为之恻然。

在游轮甲板上,他与地观看鲸鱼群飞跃喷水。

雪白壮观的冰川叫他们心旷神怡。

一日下午,他替她到酒吧去取饮料。一位同船的银发老人家和蔼地同他说:“那是你妈妈吗,你真孝顺。”

承祖怔住,立刻说,“不,那是我姐姐。”

老妇不大相信,“年纪差好多。”

真多事。

承祖很不开心,他一点也不觉得她老。

他只觉得她秀丽、温柔、体贴。

被同船老妇一提醒,他蓦然醒觉,他看她,同世人看她,也许有个距离。

不管他愿意与否,旅游很快结束,他们都得回家。

案母在家等他。

一字不提,只说来替他准备行李,并且送他入学。

一边教训惠祖,其实是说给承祖听:“人是有名誉的,世俗许多想法,仍须尊重。”

惠祖奇说:“妈,我没有什么呀。”

“你且听着,总不会错。”

承祖只是笑。

周末,他们到仙打巴巴拉去了一次。

那地方有沙漠风味,原野与公路是红褐色的,处处见高大仙人掌,可是城内设施齐备。

承祖一直很沉默。

惠祖说:“女同学多漂亮。”

他们探访过大学宿舍,母亲说:“如觉得闷,放假可以随时回家。”

案母对他的慷慨,也真的难得,作为人子,无以为报。

承祖忽然轻轻吟道:“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母亲很感动,“承祖,你真的那么想?”

母子拥抱。

懊刹那,承祖的理智战胜了私欲。

回家他抽时间出来陪母亲访友购物。

他做母亲司机。

母亲最爱感慨,“承祖小时最怕寂寞,四五岁时坐在门口流泪,抱怨没人陪他玩,说:‘医院里那么多婴儿,为什么不抱几个回家陪我’。”

大家听到往事,都笑了。

惠祖说:“我已经时时陪着他。”

可是她比弟弟大五岁,那时只当他是婴儿。

暑假已几乎过去。

承祖送走父母,看到园子第一片落叶。

他曾经透露将往美国升学,她只是说:“大家都会想念你。”依依不舍。

如今真的要走了。

一早,他带着一束小小紫色的毋忘我,去探访她。

她有孩子,起得特别早,他替她买了中文报纸。

那个早上,承祖记得很清楚,天下微雨,濡湿忧郁。

姐姐老说这种天气像煞英国。

承祖拉一拉衣襟,一雨就成秋了,无限秋思,下星期他就要起程南下,要待长周末才可返来看她。

这次特地前来话别。

到了宋宅,他把车停好。

忽然看到大门打开。

她一定是听到他汽车引擎声故而开门。

他抬起头。

不,不是为他。

承祖看到女主人送客人出来。

他年轻高大英俊,穿着西装,像是去上班,她披着丝绒浴袍,头发蓬松,可是神情不失愉快。

他们都没有看见他。

两人在门前窃窃私语,然后他走下石级,她轻轻掩上门。

这一切都落在承祖眼中,他怔住了。

奇是奇在没有人看见那么大一辆车子停在门口。

承祖要隔很久很久,才能稍微压抑震荡惊讶之情,接着,他有被伤害的感觉。

这么快便找到另外一个人了。

可是,他能怪她吗,当然不能够,是他先告诉她,他要到美国读书。

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人没可能长远在一起。

这时雨下得十分急。

他开动水拨,它们空洞而寂寥地摆动了几下。

承祖轻轻驾车离去。

回到家,他取出那束毋忘我,放在一只小小水晶瓶子里。

空气清冽而带寒意。

暑假过去了。

想像

年轻人想像力都比较丰富,丁奕珊自然不例外。

很小很小,才四岁的时候,偶然摔跤,跌破一点点膝盖,大人问起:“你是怎么受的伤”,她便想想答:“蛇康”,蛇康是长篇卡通“森林册”中一只凶猛的老虎,她指伤口被老虎抓出。

大人于是耸然动容,哦,蛇康!

这样一个孩子,长大了,干文艺工作,一点不稀奇。

奕珊家里环境颇过得去,自幼学小提琴,虽然目的不是叫她登台演奏,可是大大小小的琴一列排出来,阵容十分伟大。

自最小八份一尺寸到成人用提琴都有。

奕珊笑道:“幸亏都留着,看看都有趣”,那时的小手,才那么一点点大。

她也画画,私人书房里堆满画册,甚至沙发上的座垫与咖啡杯上都印着毕加索的画。

幼稚园时涂鸦中比较优秀作品全用镜框镶起。

若问奕珊一生至大成就,恐怕就是“父母爱我”。

但是最终进大学,她读的却是建筑系,同她父亲一样,她希望将来与老爸一起开一间建筑事务所。

这时,奕珊爱上写作。

她丰富的想像力派上了用场。

母亲知道后立刻请熟人替女儿印了成叠稿纸,左下角小小篆书印章是“奕珊稿纸”字样。

印章还是请蔡澜刻的,据说费了不少唇舌。

奕珊开始写小小说。

开头,每一个写作人的故事都是自传式的,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像日记,粗略地安排一些人物与对白,情节平淡。

奕珊的作品,有一个总题目,叫做“想像”。

她想像丁奕珊会在什么样情况下遇到她的终身伴侣。

因为是切身事,所以写得热情洋溢。

第一篇是这样的。

(一)

那是极早的早上,都会繁忙的一天已经开始,车子已在公路上排长龙。

灯号一转,司机们都速速踩油门,争取时间,希望尽快赶到目的地。

一辆褓姆车上坐着十来个小学生,从车窗看去,全是一颗颗小脑袋,随着车身节奏摇摆,有趣极了。

但是,忽然之间,哎呀,不好,当地一声,车胎爆炸,褓姆车右摇右摆,失控晃动,公路上其余司机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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