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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三年 第17页

作者:亦舒

秀丽的她看上去似哪一个文艺片女演员。

年轻人看人,总以外表为重,阮承祖便是一个这样的年轻人。

宋太太招呼,”请进来,”又歉意道:“刚搬到,家里一塌糊涂。”

原来以为她客气,进得屋来,果然如此。

一只只大纸盒堆得倒处都是,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妇女正在忙收拾,沙发暂时打横放着。

惠祖介绍过弟弟,“有什么叫他担担抬抬,不用客气,他正放暑假。”

那宋太太在百忙中却维持一股闲逸之气,“我先生有事回香港去了,这屋里没有一个人拥有驾驶执照。”

惠祖抢着说,“承祖,你还不问宋姐姐什么时候想用车?”

承祖这个时候,又不介意做义工了,只是腼腆地笑,“我全日都行。”

宋太太大喜过望,“每日上午载褓姆及孩子们出去兜个圈子,到麦当劳去坐坐,好让我收拾这个家。”

“一言为定,承祖,你每天早上十时正到。”

就这样,结束了阮承祖睡懒觉的好时光。

“明天开始?”

离开宋家,承祖取笑姐姐,“卖弟求荣。”

惠祖说:“据春明讲,宋家环境有点复杂,宋先生在香港另有女友。”

呵。

“宋太太,一人支撑这头家,是为着两个小孩。”

承祖不语。

“所以尽避锦衣美食,她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承祖说:“每个人都有烦恼。”

姐姐揶谕他:“你又有什么烦恼,你无脑才真。”

承祖为之气结。

“替你报了名到加州上大学,你知道吗?”

“我不去。”

“咄,太没出息,男儿志在四方,你听说过没有。”

“美国人都配枪。”

“那你切莫落后于人才好,一于入乡随俗。”

“惠祖你都没有同情心。”

“你都一八O公分高了,我还同情你?”

第二天,承祖来到宋家,女主人正在打理家务。

她头上束着丝巾,脂粉不施,忙得不可开交。

可是一个客厅已经约莫整理出来了,她拥有许多水晶摆设,因为孩子还小的缘故,都放在较高的地方。

她笑着摊摊手,“不像样子。”

承祖不语。

人一成年就堕入风尘,非打理这些杂七杂八的开门七件事不可。

阮承祖他还大约可以逃避几年。

这时褓姆把孩子们领出来,一式穿蓝白水手装。

宋太太说:“拜托了。”

承祖与他们三个上车,先带他们去吃一顿午餐,问准褓姆,大家到沙滩去坐了一会儿。

保姆不谙英语,承祖不大懂粤语,正好不说话,各归各轻松。

孩子们嬉戏,承祖去买来冰淇淋。

褓姆结结巴巴说:“谢谢你,好孩子。”

孩子?承祖想,吾在女孩群中不知多受欢迎。

“何处……中文报纸?”

收队之后,承祖把车兜到书报店去买了两张中文报纸,把它们交到褓姆手中,承祖永远不会忘记她眼中感激之情。

那中年妇女喃喃自语:“谁说外国长大的孩子不听话。”

回到宋宅,装修工人正在挂窗帘,孩子们扑入母亲怀中。

宋太太端出茶点招待。

承祖不爱吃甜点,他告辞,她送他到门口。

“不必客气。”

“谢谢你帮忙。”

“明天见。”

他把车子驶走,回到家,发觉车座上有毛毛玩具。

小时候他老是拿姐姐的玩具来折磨,弄得惠祖十分恼怒,已经忘却许久的事忽然都勾起来。

第二天他准时到宋家,看到园子里已安放好千架子。

一个家已逐步形成。

有一辆黑色的欧洲跑车停在门前。

哪一位客人比他更早。

一走近门旁,便听到客厅传出吵架声。

承祖受西方教育,即时觉得不应窃听,他走到花圃去,刚好碰到保姆出来。

“呵,你来了,我去叫孩子们。”

今日,要去学校登记报名。

“请等等宋太太。”

不到一会儿,她忽忽出来,很客气地说早,搂着孩子,坐在后座。

她掩饰的很好,神情并无异样。

可是跑车主人十分生气,大力拍上车门。

那大孩子忽然叫“爸爸,爸爸。”

原来是爸爸,他回来了,可是没有花时间陪他们。

保姆说“嘘”。

在倒后镜中,承祖看到宋太太的神情有点憔悴。

与其天天吵架,不如分开的好。

这话不知是谁说的,承祖对之印象十分深刻。

他忽然庆幸自幼父母都肯在他们身上用时间,尤其是母亲,一发觉怀孕便辞职在家专门服侍他们姐弟,承祖记得无论几时起床都可以看到妈妈的笑脸。

当然,她有时也生气,也会打骂他们,不过仍然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那大孩子仍在问:“爸爸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人回答。

承祖对学校手续自然最清楚不过。

不消十分钟已办妥一切事宜,他带着孩子们去参观校舍。

大孩子轻轻问他:“爸爸到什么地方去?”

“呵,”承祖只得这样回答:“他去上班。”

那孩子似乎满意了,紧紧握着承祖的手。

承祖为之侧然。

宋太太想吃日本菜,承祖即时送她去市中心。

她很少开口,正好承祖也不爱说话,车里一片沉默。

饭后回程中孩子们打盹睡着,车厢内更静。

承祖仿佛听见宋太太轻轻叹息。

住那么大的房子却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之处,真难以想象。

再过一日,宋宅已全部打点好了。

一踏进屋里,只觉装潢如建筑文摘中的插图,美不胜收。

宋太太叫他弟弟。

“我今日去考驾驶执照,祝我成功。”

不知怎地,承祖不十分热衷。

他喜欢她,也与褓姆孩子合得来,悠长暑假没事做,这已成为他的精神寄托。

“泳池水已放满,你喜欢游泳吗?”

承祖点点头。

片刻她自外返来,告诉承祖,“我已考到执照。”

承祖惆怅,这下子用不着地了。

“可是为安全起见,我打算接载孩子,先把路练熟再说,这个暑假,还是靠你了。”

承祖立刻展开笑容。

她有点讶异,这个大孩子喜欢他们一家,这真是难得的缘份。

承祖教孩子们游泳,忽尔听到长窗内有争吵声。

褓姆一声不响,只是低着头。

承祖不是没考虑过,他也知道这不关他事,可是在街上见到途人跌倒受伤也不管他事,理论上却应该见义勇为。

他自泳池起来披上毛巾衣进屋子去看个究竟。

罢好看到一个男人伸手把女主人推跌在地。

他还想走过去欺侮她,承祖已经挡在二人之间。

那男子猛地见到一个高大壮健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不禁一呆,被吓退了。

承祖扶起她。

她惨淡地说:“谢谢你。”

这时褓姆拖着两个孩子进屋。

承祖忽然做起感情顾问来,“可以解决的话,不如尽早解决。”

她哭泣起来。

他过去握住她的手。

那天,他陪他们到下午才走。

不到一个星期,惠祖说:“宋氏夫妇终于离婚了。”

承祖问:“为什么拖那么久?”

“赡养费问题。”

承祖一怔,“她不像是贪钱的人。”

“不是她,是他。”

那样说,她的运气也就很差了。

“孩子们归女方。”

“她的确很爱他们。”

“可是,还得仆心仆命出钱出力替那个无良的人养孩子,真倒楣。”

“那也是她的孩子。”

“你这个司机倒是忠心耿耿。”

“是吗。”

“有人看见你们在罗卜臣街露天咖啡座坐在一起。”

“是吗。”

“还有,你陪她在唐人街买菜。”

“是吗。”

“承祖,你未满廿一岁。”

“是吗。”

惠租叹口气,“危险人物。”不知是否说承祖。

“是吗。”

都是真的。

有时承祖在宋家听音乐听到深夜。

她寂寞,他也是,虽然当中差了十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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