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我的蝴蝶兰 第28页

作者:晨蔷

“你们能赢吗?”

“胜负难卜,可是,不管怎么样,总得拚一下,为中国人争口气。”

“对!”白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我真要命,真不该……”

“不该什么?”西平停下脚步,问。

白蕙的脸红了,低着头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头,说:“你明明知道,还问,真坏!”

“那么,你现在肯接受自行车了?”西平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不,”白蕙把小石头踢在一边,又向前走去,“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白蕙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把西平又打入了闷葫芦,他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跟在白蕙身后走着。

走了几步,白蕙突然说:“想听一个秘密吗?”

“关于谁的?”西平问。

“我的。”

“当然想听。”

“等你听完了,也许就会原谅我的固执。可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明天早上告诉你,好吗?”

西平看一下手表,点点头,说:“那好,一言为定。”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对于爸爸,我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外,几乎是毫无印象。我们母女俩靠爸爸留下的一小笔钱,和妈妈当护士的微薄堡资,过着清苦的生活。你一定想象不出,我从小直到上大学,从来就没有穿过一双皮鞋。无论冬夏,我都是穿妈妈手做的布鞋。我的衣裤,也永远是阴丹士林市做的。因为它价廉物美,也适合一个女孩子。至于吃的,一年到头保证有青菜豆腐吃就很好,偶有小荤,那准是过年过节了。哦,我扯得太远了。我不是在诉苦,其实我也并不觉得苦。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别把我看成对生活有很高要求的娇小姐。”

说到这里,白蕙看了西平一眼,见他专注地听着,便放心地继续讲下去:“妈妈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她教育我最多的,也就是人穷志不穷。那时候,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接些复写誊抄的活儿来做,但我的衣服鞋袜从来就浆洗整刷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打个补丁,也必定弄得方方正正,熨熨贴贴。她对我的读书要求极高,所以上学一定要挑最好的教会学校。至于学校昂贵的费用,无论家里怎么困难,她也绝不拖欠。我一开始上学,妈妈就不断地叮咛:不要羡慕同学的漂亮衣裙,不要跟人家比书包文具的好坏,更不准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人家硬要送给你,也不行!你知道,我的同学,很多都是富家子弟。象我这样的穷学生,真是寥寥无几。”

“很多教育家都说过,儿童的心灵和脑子纯洁得象一张白纸,怎样在上面作画,就会留下怎样的痕迹。这话不错。妈妈的教育可以说在我脑子里深深扎了根,以至于有时候使自己很苦,也使别人感到尴尬,甚至认为我古怪。”

白蕙说着向西平一笑。这是一种苦兮兮的笑。西平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几声流利而婉转的鸟鸣打破清晨的寂静。白蕙不禁抬腕看一下手表。哦,时间过得多快呀。西平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声不响,他不愿轻率地打断白蕙的话头。

“下面就要说到我的秘密了。你知道吗?我当珊珊的家庭教师,住在你们家,都是瞒着我妈妈的。我骗她说,我要准备论文,所以暑假要住在学院里。我这样做,是违背妈妈定下的又一个戒条的。”

“又一个戒条?”

“是的。除了不许接受别人的东西以外,妈妈绝对不许我说谎。”

“那你为什么要瞒她呢?”西平不解地问。

白蕙没有回答。前面就是那个小亭子,她加紧几步走了进去,面对着亭前的那片蝴蝶兰,把整个身子伏在栏杆上。

早晨玫瑰色的阳光透过园树的重重枝叶照射进来,露珠在蝴蝶兰的叶、茎和花瓣上闪烁着美丽的七彩。

西平的大手落在白蕙瘦削的肩上。她轻轻抖动一下,但并没有挪开。

“说下去,我在等着呢。”是西平柔和而略带鼓励的声音。

“半年多以前,一个变故,把我家抛入了困境。自从妈妈生病失去工作后,就把所有的积蓄全部存入银行,每月就靠那一点利息维持生活。突然那家银行破产了。我们的本金既取不出,利息更成了泡影。经济来源就此完全断绝。然而妈妈的病却越来越重,眼看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我怎敢告诉她这个坏消息?不但不能告诉,我还必须想法去弄钱吃饭和给妈妈买药。幸好我家有个好邻居,孟家好婆帮我一起照顾妈妈。后来学院里的一个神父又介绍我到蒋家当家庭教师,我和妈妈的生活才勉强维持下来。再后来,你知道的,我被解雇了。有一段时间,我找不到这种既能继续求学,又有收入的工作。我走投无路,甚至想退学去谋个职业。但又实在舍不得学业。有同学告诉我,大世界那边常有许多招聘广告,不妨去看看。那天,正当我在大世界的墙上拚命搜索,想找到一个适合我的招聘广告时,你恰巧来了。你慷慨地答应雇用我,使我有了生活来源,也保住了学业。说实话,就在那个星期六,我已经决定,如果还是找不到一个可行的职业,星期一我就去交退学申请。”

白蕙边说边转过脸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一对如梦的大眼睛雾濛濛的,眼眶里充盈着晶莹的泪珠。

虽然白蕙的声音始终幽幽的,说得很平静。可是对于从小在优裕环境中长大的西平来说,白蕙的境遇实在是够艰难、够令人同情的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年轻姑娘肩上,竟负着那样沉重的担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蕙脸上含泪的微笑,心中充满怜惜之情。他把手塞在裤袋里,拚命地握紧拳头,强制自己不去抚模那双令他感到阵阵心疼的眼睛。

“你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瞒着妈妈。她一心要我把书念好,不会同意我当家庭教师。如果告诉她,现在是非当不可,那就不能不说出银行破产的事。这个打击会要她的命。我是多么不愿用假话去哄骗妈妈。你不能想象,每当我看到妈妈如此真诚地信赖着我那些谎话时,我的心有多么痛苦,简直象被刀割了似的。有多少次,我真想跪在妈妈面的说出一切。可是,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我又怎么开得了口!我想,也许总有一天,上帝会因此而惩罚我的,我甚至在盼着这一天,盼着用我的痛苦去赎我的罪。”

西平忍不住了,他伸手扶住白蕙的肩膀,又把她微垂的头抬起来对着自己。他盯着白蕙的眼睛,冲动地说:“不要这样想,你根本没有罪。你无私得象一个天使,你那忘我的爱,应该能感动上帝,还谈什么惩罚!”

白蕙的大眼睛里,闪过一瞥充满感激的光。她慢慢地转过身子,叹一口气,继续说:“其实,在学院里我有一些很要好、也很富有的同学。我知道,只要我稍加暗示,或把家里的真实情况透露一下,她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与其接受别人的恩赐,还不如做一个冒犯上帝的罪人呢。”

说到这里,白蕙停顿一下,自嘲而又满含歉意地摇摇头,说:“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我的怪癖。能原谅我吗?”

西平还能说什么?他的心里早已谅解并且因此而更敬佩白蕙。可是,他的嘴却说出了另一种意思:“不,我不能原谅!”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