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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纏綿 第4頁

作者︰嚴沁

「我——不知道。」他下意識的皺眉。

坐定了,叫了食物,她壓低聲音。

「甚麼叫做不知道?矛盾?」她眨眨眼。「你愛過人嗎?董愷令?秦佳兒?或你那些散布全世界的女人?」

「小丫頭多事。」他伸手捏住她鼻尖。「我不是玩世不恭的公子。」

「我沒有當你是。但——你愛過嗎?」

「讓我考慮幾天,」司烈笑起來。「有了答案第一個告訴你。」

「沒有答案也不要緊,」她也笑,一種不示弱的笑。「這年代已不再講愛,哪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心思呢?我會諒解你的。」

和璞玉相處是愉快的,因為完全沒有壓力,沒有負擔,他們互相無所求。

所以往往司烈寧願推掉佳兒之約來找璞玉相伴,這是很奇妙的情形。

「我不懂你和秦佳兒。你並非全對她無意,為甚麼又冷待她?」璞玉問。「她對你一往情深。」

誰知道呢?司烈都想找個答案。

不知道是誰漏的風聲,莊司烈回港的消息傳開來,直接的,間接的,輾轉托人介紹的想找他拍人像的人蜂擁而來,令司烈甚煩。

人像攝影根本不是他的專長,他也沒甚麼興趣,可能名氣吧?世界十大攝影家之一,有點辦法的人都想成為他鏡頭下主角,仿佛真的一登龍門身價百倍似的。

司烈一個也不接,全部推了,甚至是董愷令介紹的那個。

「我只有興趣照自己想照的,喜歡照的人或物,不要勉強我。」他說。

「你可知請你拍照的人是誰?」愷令笑。

「只要不是你,我全都沒興趣,」他老實不客氣的說︰「除非你肯拍。」

「我老了,越來越怕照相。」

「與年齡有甚麼關系?我要拍攝的是你的氣韻、精神、味道、風格,你不明白嗎?」

「我只是個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樣,年紀越長越怕相機,怕它泄漏了秘密,泄漏了真相。」她淡淡的。

「透過我的開麥拉眼,沒有人比你更美、更好、更有價值。」

「女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她氣定神閑,神態極美。

「不能為你造像,天下女人沒有人值得我再用相機。」他堅持。

「你的固執很可愛,可惜找錯了對象。」她說︰「讓我替你介紹這位想照相的小姐——」

「不。」他決不考慮的拒絕。

愷令凝望著他好半天,笑了。

「以後你一定後悔,一定。」愷令說。

「如果先能為你拍一輯照片,或者我會答應你的朋友。」司烈說。

「你為甚麼一定要我出丑?我那位小朋友只有我一半年齡,各方面有好條件——」

「相機是不選條件的。」他說。

「說不過你。」她也不堅持。她能令每一個跟她在一起的人如沐春風。「告訴我,你在香港為任何人拍過照片嗎?」

「有。璞玉。」

「啊!她。」愷令點頭。「很適合的人兒。」

「別誤會,她只是個小妹妹,甚至只是個小兄弟。」他有點臉紅。

她瞪他一眼,有責怪的意思,責怪他拙劣的否認。

「真話,」他臉更紅。「可以當面問她。」

「去接她來吧,今日是我齋期。」愷令說︰「你們不是愛我這兒的齋菜嗎?」

愷令表面上是絕對時髦的人物,甚麼新潮玩意兒她都懂,但她卻是吃齋念佛,每個月都守幾日齋期,非常堅持虔誠。

「我不懂佛,但你看來不該是那種吃齋念佛守齋的人。」司烈曾問過。

「我為亡夫。」她說。

說這話時她臉上盡是暗然神傷,盡是思念深情,很令人動容。

一個女人為已去世三十年的人如此這般,也實在難得之至了。

司烈很想知道愷令和她去世丈夫的往事,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外間傳說當然很多,甚麼移情別戀啦,第三者出現啦,甚至說他死得有問題。但絕對不可信。絕對不。看愷令的一切就可看出她與亡夫深情義重,他們之間一定有一段動人的愛情故事。

愷令很少提及亡夫,她只以行動表示,以她的條件,二十年堅持守寡,不接受任何男人追求,足以表明一切。外間的閑言閑語實在是多事之徒的中傷。

「也不見得。」這是璞玉的看法。「董愷令這三十年間十分出名是事實,但這事實我覺得有人為造成的因素。」

「不明白。」

「她並非以畫出名,而是因其他事出名之後,別人才開始認識她的畫,」璞玉清晰的說︰「她的基金會當年很轟動。」

「你批評她名大過實?」

「這很難說,見仁見智,」璞玉直率的。「對于國畫,很難有一個公論,多半是越出名的畫家賣價越貴,而越貴也越出名。」

「你也懂刻薄?」司烈笑起來。

「不不不,我對董愷令沒有偏見,請勿誤會,何況她常常請我吃最好的齋菜。」

事實上愷令和璞玉真是一見如故,年齡相差三十多年的她們竟能成為好朋友,而能自然的有許多話題,那的確不容易。

不過,許多時候她們的意見並不相同。

「你真認為一種信仰必須吃齋念佛等等形式上的表現才表示虔誠?」璞玉問。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定定的望著愷令。

「主要的是一份心意。」愷令永遠的平心靜氣,潤雅高貴。

「你每天念佛經?」璞玉充滿了好奇。

「我上香祈禱,」愷令笑。「佛經能念得好是學問也是藝術,我差得遠。」

「學問和藝術?」司烈不以為然。

「我有個法師朋友是比丘尼,她念大悲咒時即使不懂佛的人也淚流滿面。」愷令說︰「有人專程去听她念金剛經,長年累月的去,百听不厭。據說听完心靈平靜。」

「你的朋友範圍真廣。」司烈搖頭。

「法師為我說佛,解我疑困。」愷令說。

「你心中仍有疑困?」璞玉不能置信。「我以為你能為大多數人解疑困。」

「除去幾十年造成的外在形象,我也只是個普通女人。」愷令臉上掠過一絲暗然。

「他的死至今仍令你不能釋然?」司烈率直的關懷沖口而出。

愷令呆怔一下,成熟而美麗的臉上變色。那是一種令人不解之色,哀傷、不甘、暗然之外,分明還有著些甚麼。三人之間有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還是璞玉先打開僵局。

「司烈是個最不了解女人的男人,」她半開玩笑的。「現在我們是否可談談我的陶器?」

「陶器?」愷令吸一口氣。

「我被香港的日本大百貨公司選中的那一批,」璞玉慧黠的笑。「現在他們總公司也要一批。」

「昨天你並沒有說。」司烈有點笨拙。

「今天一早發生的事,」璞玉好開心。「這令我真的有些驕傲了。」

「我喜歡女性有適度的驕傲,」愷令完全恢復正常。「謙虛令美麗打折扣。」

「贊成之至。」璞玉大叫。「總覺太謙虛的女人有如抹了厚脂粉,難以接受。」

「驕傲——嘿,也得有條件才行。」司烈總算想出一句話。

這場小小的「風波」算是度過,不過事後司烈一直想不明白,為甚麼提起亡夫,愷令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每個人都有弱點,就好像練功的人每個都有死穴一樣,」璞玉頑皮的。「董愷令的‘亡夫’就是她的死穴。」

司烈就此記住,再也不敢在愷令面前提她死去三十年的丈夫。

掃描校正︰LuoHui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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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末。香港難得的秋高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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