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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圖 第30頁

作者︰亦舒

勤勤歉意地拍拍他肩膀,忍不住同情地說︰「他真是個怪人,難為你們了。」

避家開亮門燈,看清楚勤勤飛揚明亮年輕的眼神,她是她,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

「文小姐,我叫車子送你出去。」

「也好,我就搭一程順風車。」

在車子里,勤勤把雙臂枕在腦後,逸樂地想︰萬事順利,困難迎刃而解。她長長吁出一口氣。

她吩咐司機把車子開到張宅去,她有好消息要宣布。

張懷德剛要出門去看新寫字樓,勤勤跟著一起跑。

辦公室的規模同檀氏畫廊不能比擬,但正如張懷德說︰「在這里,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你不是要把檀氏打垮吧,手下留情。」勤勤裝出吃驚模樣。

張懷德伸手擰一擰勤勤的面孔,「一年後邀你跳槽。」

「檀先生對我不錯,我要詳細考慮。」

張懷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考慮什麼,雙倍還是三倍酬勞?你這個精靈鬼,十個大人還不是你對手。」

勤勤伸長脖子,「在這之前,我還得努力畫畫,鞏固地位。」

張懷德嘆口氣,「真想問問令堂,喂你什麼吃得這麼聰明。」

電話鈴響,勤勤提心吊膽,這會不會是檀中恕回心轉意?

不是,是家私店、電器店,新職員前來報到。

勤勤悵惘,這檀中恕,簡直走火入魔,張懷德已做得最好,現在是輪到他有所表示的時候了。

他們大人最喜歡小事化大,大事則弄得不可收拾。

張懷德看她一眼,「你好像在等不知什麼人的電話。」

「是嗎?」勤勤一怔。

「同你說,他要是肯找你,終歸找得到你,放心好了。」

話里有話,不知是說給勤勤听,還是給她自己听。

餅一刻勤勤問︰「楊光這小子沒令你失望吧?」

「我們一定可以合作愉快,他管創作,我管推銷。」

勤勤說︰「我要走了。」

「檀氏的人,不要老待在張氏,免得生枝節,惹麻煩。」

「這分明是討厭我。」

「我討厭你?你拿楊光出替你,代你到巴黎辦畫展,檀氏才這麼容易放過你,你倒說得風涼。」

「你見過檀中恕?」勤勤發呆。

「我與舊同事開了整夜會議才想出這個法子,他肯接受。」

敝不得。

「我們正連夜趕宣傳材料,真多虧你臨時來一招金蟬月兌殼。」

「對不起。」

「有些人一聲對不起了事,他人不知要收拾多少麻煩。」

勤勤只得拉住張懷德的袖子不住地搖晃,說不出話。

餅很久她才說︰「我是近年來唯一為誠實付出代價的人。」

張懷德自她一眼,「也不過是看在這個分上,不然誰替你填縫子,堵紕漏。」

勤勤黯然。

大隊出發前一日,為楊光舉行了一個小小慶祝會,張懷德邀請勤勤參加,她已有一段日子沒有看到楊光,他忙著做籌備工作,每天只能睡三四個鐘頭。

宴會中不少客人是檀氏要員,老實說,連勤勤都搞不清楚目前檀氏與張氏的關系如何。

楊光看到勤勤,連忙迎上來。

他一身白衣白褲,神采飛揚,一臉自信,已非吳下阿蒙。

勤勤實實在在,再一次為他高興。

楊光握住勤勤的手,「我不會忘記你。」

「神經病。」勤勤摔開他的手,「誰要你報答。」

「這機會原來是你的。」

「不,機會只有能者方可把握。」

「不要放棄工作。」

「我已經不是檀氏公主,張懷德走後,我備受冷落。」

張懷德在那邊叫他們,「別顧住卿卿我我,他不過去兩個禮拜。」

引來哄堂笑聲。

楊光笑語勤勤,「你不如將錯就錯,就這樣算數。」

勤勤兵來將擋︰「士可殺不可辱。」

她喝了一點酒,情緒十分好,以過來人的身份,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告訴楊光。

楊光蹲在勤勤身邊,一一聆听,遇有不明,即時發問。

客人漸漸散去,張懷德還在吩咐一兩個職員辦事。

門鈴忽然響了一下。

勤勤抬頭說︰「別亂開門。」

張懷德笑問︰「你還沒喝醉?」

她親自去應門,但是站在門口,良久沒有回來。

勤勤覺得奇怪,不由得站起來,走到走廊去觀看。

張懷德已經放了來人進屋,兩人正站著喁喁細語。

是檀中恕!

張懷德雙手繞在背後,身子靠牆上,面孔漲得通紅。

檀中恕低著頭,像是已說完他要說的話,靜候答復。

然後,張懷德哭了。

眼淚涌上眼眶,滾下臉頰,張懷德如一個孩子般激動,但勤勤看得出這是欣喜的眼淚。

勤勤放下心來。

不是每件事可以有這樣完美的結局。

只听得張懷德說︰「我願意。」

勤勤感動,她鼻子有點發酸。

楊光偏偏在這時候在她身後問︰「什麼事,到底是誰來了?」

全世界最煞風景的,便是這個人。

她連忙拉著楊光往後門走,「我同你出去散散步。」

「為什麼?」

「你別管。」勤勤用力推他。

「你不說我不走。」

「我要找一塊清靜些的地方向你求婚。」

兩人自後門出去了。

站在街上,楊光質問她,「鬼鬼祟祟,到底什麼事?」

勤勤忽然之間發怒︰「我從沒見過一個人,這樣蠢這樣呆,卻又生活得這麼興高采烈。」

第二天一早,大隊出發到巴黎去了。

勤勤有點失落,她也沒閑下來,利用這段時間工作。

作品恢復了從前的水準。

勤勤特意挑了一個清晨去掃墓,夏終秋臨,連她這樣年紀的人,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她恭恭敬敬鞠一個躬,放下一小束毋忘我。

轉過頭來,卻看到不遠之處站著檀中恕。

勤勤朝他點點頭。

檀中恕走到墓前。

勤勤退開,石子鋪的小徑長而且迂回,走到一半,她發覺檀中恕就在她身後。

她放緩腳步,等他上來,不徐不疾,並肩而行。

勤勤覺得他有話要同她說。

餅半晌,只听得檀中恕說︰「張懷德已經答應與我結婚。」

「那太好了。」一切恢復舊觀。

檀中恕輕輕說︰「已經失去一個,再也不能失去第二個。」

勤勤說︰「我真替你們高興,晚年兩人可以互相依伴。」

檀中恕一怔,晚年,他抬起頭,在勤勤眼中,他們已經近黃昏了吧,真是殘忍。

勤勤又問︰「不會是一個盛大的婚禮吧?」

檀中恕搖搖頭,「我們兩個人都愛靜。」

「祝你們永遠幸福快樂。」

「謝謝你,勤勤,你的出現為我們解開多年死結。」

「那麼,」勤勤沖口而出,「我心里頭的結呢?」

檀中恕停住腳步,看著她。

勤勤低聲疑惑躊躇地說︰「一個陌生人,不會無故長得像另外一個陌生人。」

檀中恕一怔,不出聲。

「而且像得那麼厲害,連不相干的人都一眼看出來。」

檀中恕說︰「勤勤,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多心了嗎?」

「世上相似的人很多,不然不會成為戲劇與小說中通俗題材。」

勤勤轉過身子來看著檀中恕︰「你認為我是她什麼人?」

檀中恕說︰「荒謬。」

勤勤問下去︰「我與你的會面,是一次偶遇,抑或由她告訴你,世上有我這麼一個人,你因此找上門來?」

檀中恕訝異,「勤勤,你想像力如此豐富,不如改行出任作家。」

「你不願意為我解答?」

「你的論點毫無根據。」檀中恕駭笑,「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麼,你是文少辛的女兒,路人皆知。」

「是嗎,」勤勤輕輕地問,「我是嗎?」

「勤勤,這件事無疑為你帶來許多困惑,」檀中恕倒過來開導她,「一切已經過去,請速速淡忘。」

勤勤看著他,「我不能問母親,不可叫她比現時更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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