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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圖 第22頁

作者︰亦舒

所以他們越來越遲婚,皆因勻不出時間。

勤勤羨慕以談戀愛為專業的人。最難得的是,發生那麼多事,檀中恕仍然把業務搞得蒸蒸日上,一點也沒有疏忽。

他哪里來那麼多的時間?勤勤納罕,真是位異人。

晚上,她同他還要一起接待紐約來的老朋友辜更軒。

那樣大年紀的人了,今年見過,明年未必有機會再見。

檀中恕在住宅宴請他,就三個人。

他同辜老說︰「本來懷德也要來,但有急事給她辦。」

奔老說︰「這女孩子也跟了你不少日子了。」

檀中恕說︰「十一年,奇怪,一晃眼十一年過去。」

「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會發覺,霎時間半個世紀已經報銷。」

勤勤吃驚,「太夸張了。」

他們兩個人笑著點頭,「她不相信。」

勤勤見插不上嘴,索性做個好听眾,一邊喝著香檳。

半途檀中恕去听電話,勤勤便與辜更軒客套幾句。

奔老忽然問︰「他對你說了沒有?」

「說什麼?」勤勤把身子趨過去問。

奔更軒凝視她片刻,「啊,他還沒有對你說。」

勤勤笑了,這位老人家,趁檀中恕走開,竟同她打起啞謎來。

勤勤淘起氣來,索性說︰「他雖沒講,我也猜到八九分光景。」

奔老童心大作,「是嗎,倒要听你說說看。」

勤勤微微笑,「我長得像一個人,是不是?」

奔老面色一變,「他已對你說了。」

勤勤問︰「他到底要說什麼?」

檀中恕回座來,順口問︰「你們談些什麼?」

奔更軒抬起頭,「你對勤勤說了沒有?」

檀中恕一怔,隨即鎮定下來,「她不會肯的,問了也是白問。」

勤勤抬起頭問︰「你不說出口又怎會知道答案?」

檀中恕面不改色答︰「你肯不肯到紐約深造一年?」

不,不是這個,他騙人。

勤勤看著辜更軒,「就是這麼一件小事嗎,就這麼簡單?」

奔老立刻識趣地答︰「你要是願意,我替你辦入學手續。」

兩人拍演得天衣無縫,奇怪,勤勤想,到了一定年紀,每個人都是出神入化的好演員,要耍一個小孩子,易如反掌。

勤勤瞪他們一眼,不出聲,要氣氣他們也可以,但勤勤寧可忠厚一點,莫使他們倆難堪。

當下辜更軒說︰「勤勤,我看過你近作,大大長進了。」

噫,完全顧左右而言他。

勤勤微笑,舉一舉香檳杯子。

檀中恕將說未說的那番話,內容似乎人人都知道,只瞞著文勤勤一個人。

他又同檀中恕說︰「可記得我們像她那個年紀的時候……」

檀中恕答︰「不要話當年了,徒然讓她笑話而已。」

「年青人殘忍的居多。」

勤勤莞爾,他們並沒有問她真實的意見,一味想當然。

奔老說︰「當年你正戀愛,」他忽然轉過頭來問勤勤︰「你有沒有戀愛?」

勤勤一怔,今夜好不奇怪,辜老像是喝多了幾杯,一下子懷舊,一下子要探討勤勤的內心世界。

檀中恕也發覺了,「甜品不吃也罷,我同你去休息。」

他扶老先生進臥室去。

勤勤仍然抓著酒杯不放。

「不小了,我也不小了。」她喃喃自語。

已經明白酒的好處,就不再是個孩子,就已經有心事。

侍者過來收拾杯子,勤勤退到會客室,檀中恕苞著進來。

他坐在另外一頭,室內燈光幽暗,似有無數幢幢黑影。

勤勤沒有出聲,她忽然听得檀中恕輕輕說︰「不要難過,油盡燈枯,他去得並沒有痛苦。」

勤勤一震,誰,誰去得沒有痛苦,檀中恕到底同誰說話?

她抬起眼,看著他。

檀中恕說下去,「怡,」他的聲音越壓越低,「怡……」

勤勤緩緩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蹲下,同他說︰「你同辜先生都喝多了。」

他伸手握住勤勤的手,凝視她的面孔,忽然之間,他明白了,時光並沒有倒回,在他面前的是文勤勤,他頹然松開她的手。

勤勤溫和地說︰「我叫司機送我回去,先走一步。」

「勤勤。」他叫她。

「你早點休息。」

勤勤取餅緞子外套,走到門口,她也糊涂了,轉過身來,仿佛听到細碎的音樂聲,就在這里,就在檀宅,他共她宴過賓客,他共她在衣香松影中一同起舞。

勤勤自門口看進深深的客堂去,魅由心出,她看見有一男一女隨著樂音轉出來,男的是檀中恕,女的是廖怡,她笑著側頭捧起緞裙一角。咦,為什麼這樣年輕?不不,這不是廖怡,這是文勤勤,她看到了自己。

「文小姐。」

樂聲驟然停止,客堂里水晶燈熄滅,賓客們冉冉消失,勤勤回頭,發覺只有司機站在她身後。

「文小姐,車子準備好了。」

「啊是。」

她隨司機出去。

每個人都喝多了。

檀中恕與廖怡一直沒有結婚,她把齊穎勇的生意交給他,他一直深愛她,那種奇異留戀憐慕的眼光,並不是給文勤勤的,是給廖怡的。

他把勤勤當作年輕的廖怡。

在他眼中,勤勤一定再像廖怡沒有,是以在小年夜,他隔著如意齋的玻璃櫥窗,一眼看到她,便如著魔般跟進去出高價同她買下一張假畫。

只要能夠認識她。

以上是勤勤得到的結論。

第八章

之後,他讓廖怡躲在屏風後看她,廖怡很明顯滿意他的選擇。

酒後的勤勤在床上輾轉反側,是夜的床褥似長滿釘子。

不止,不止這麼簡單,里邊還有學問,不止叫她到檀氏來畫畫這麼簡單。

還有一個重要的環節,非得檀中恕親口說出來不可。

但是沒有人能夠逼他,亦沒有人能夠催他,要看時機。

勤勤有種感覺,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就快會同她說。

這一段時間,勤勤也沒空著,做得最多的是噩夢。

夢中有一千只手,指著她說︰「這些畫,統統不是你畫的。」

還有,有上萬個聲音呼喊出來︰「假畫,假畫。」

勤勤去找楊光。

她沒頭沒腦地說︰「不行的。」

楊光看她一眼,「是不行,你始終摔不掉良知。」

勤勤攤攤手,「我打算同檀氏攤牌︰汝揠苗助長矣。」

楊光笑著搖頭,「太遲了,事情已進行得如火如荼。」

「明星應該是你,楊光,你才有真材實料,當之無愧。」

「從巴黎回來再說。」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假裝下去。」

「勤勤,為何這幾個月你如此心焦氣躁,坐立不安,恍如受刑?」

「我不知道。」

「你心里有一件事是不是,」楊光追問,「說出來呀。」

「我尚不知道是什麼事。」

「藏在心中,獨受煎熬,活該。」

「楊光。」

「什麼?」

「唉。」

「說呀。」

「楊光,倘若檀中恕向我求婚,我應該怎麼辦?」

楊光摔下畫筆,「什麼?」他的臉拉下來,瞪大雙眼。

「我該做什麼抉擇?」

「他幾時問過你這個問題?」

「他還沒有,但他暗示過。」

「絕對沒有商量余地,你同他簽的又不是婚姻合同!」

勤勤吞一口涎沫,「不可以?」

楊光咆哮,「因為你要嫁的人是我。」

「你?」勤勤更意外,「你,楊光?我以為咱們是老友。」

「鬼同你做老友。」楊光大力將筆擲到地下。大發雷霆。

「我們是弟兄姐妹。」

「勤勤,別開玩笑好不好,你幾時見過這般相愛的手足。」

勤勤頹然低頭,頻頻擦手心中冷汗。

「我知道你嫌我窮。」

「不,楊光,我嫌我自己窮。」

「你說得對,一對伴侶,起碼要有一個人能挑起生活擔子,感情才能維系。」

勤勤吁出一口氣,楊光總算是個明白人。

「我會努力的,勤勤,你稍等我即可,我不會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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