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可人兒 第19頁

作者︰亦舒

陳太太笑,"如果他真的對我這麼刻骨銘心,當年也不必分手,他不會記得。"

"那時你們都年輕,"我說,"現在不一樣。"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她微笑,"在巴黎,是工程師。"

她是念藝術的吧。現在她們都想找科學家做對象。以前時尚情投意合,現在又發覺完全沒有這種必要,于是趕著找興趣沒有相干的人。

這都不重要,最要緊的是,隨時找得到人。

漂亮的女人自然找得到人。

"我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有女朋友。"

"誰?陳先生?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他的醫生,"我微笑,"不過可想而知,他不會寂寞。"

"我們真是天生的一對,"她笑,"所以逼得要分手。"

我站起來,"我要告辭了。"

"明天什麼時候來?讓我弄你喜歡吃的點心。"

我笑,"陳太太你倒是不胖。"那麼愛吃。

她爽朗的笑,很西化的一個女人,很可愛。

我們約好早上十點鐘。

我到的時候,陳尚翰沒起來,沒有人敢叫醒他。

我抱定主意顯神威,說聲"看我的",便跑上樓去,打開門。

他打平躺在床上,我走近去,腳步聲故意放得比較重,心中一沉,怎麼還不跳起來罵人?莫非有什麼事,連忙伸出手去拉他。

這一拉他出聲了,"誰?"聲音沙啞。

"殷醫生。"我答。

"你。"他頗為失望。

我哼一聲,他在等哪一國的美女?

"怎麼睡過頭了?"我不放心他。

他心情似乎不錯,答道︰"昨天晚上吃了一鍋好菜。"

有效,他父母沒有白付酬勞,看樣子陳太太下足了功夫。我心頭也為他一寬。

"有七年沒吃雜煨海鮮,新來的廚子有一手。"他伸個懶腰,"唉,那時我在北美念大學~~~~"仿佛想有所傾訴,但努力壓抑,改為︰"常吃這個濃湯。"

做過夫妻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回憶。他們高估自己太多,這還不是都慢慢想回來了。

陳尚翰忽然醒覺,"這個廚子是什麼地方找來的?"

"我只是醫生,怎麼會知道?"

他吃著悶棍,沒了言語。

"起床,霉在房間里,干什麼?"

"如果有夾油條的咸菜飯就好了,配開花的豆腐漿。"他喃喃的說。

他是北方人?我一直不醒覺。

護士們扶他進洗手間。我不放心,怕他收著什麼藥丸,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不見可疑處才作罷。

我先下樓,陳太太叫住我,"殷醫生,我做了好些北方點心,你來嘗嘗。"

桌上擺著韭菜盒子,豆漿以及陳尚翰念念不忘的菜飯。

這可是叫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不能相信雙眼。

人閑了便會動腦筋想吃,真看不出陳太太是醫胃的專門人才,而且做出來的點心香得不得了,比起單調的雞蛋火腿不可同日而語。

我本想先坐下,大快朵頤。

誰知陳尚翰來不及的模索過來,急躁的說︰"我聞到豆漿香,快盛給我。"

陳太太看到這個餓鬼,倒是寬慰,我朝她打個手勢,避席而去。

何必尷尬,本來就是夫婦。

食物在廚房還有很多,我狠狠的吃了個飽。

女佣人進來說︰"醫生,陳先生找你。"

我連忙跟出去,他坐在書房內,捧著一杯綠茶。

听見我腳步聲,他沒頭沒腦的問︰"是你嗎?"

"我?"

"是不是你叫廚子弄這些食物,又是不是你通知他們我愛喝龍井?"他罕見的心平氣和。

"不是我,我怎麼會知道?"我忍不住笑。

"那麼是誰?"

"廚子。"

"廚子說有人教他做的。"

"陳先生,我是醫生,不是美食專家。"

他遲疑一下。"那麼誰建議開車去兜風?"

"開車出去?那倒是好主意。"我說,"維持心情愉快,對你來說,非常重要。"

"你不是幕後主持人?"他面孔上露出失望的樣子來。

"當然不是。"

他在說什麼,他以為我對他特別好感,要做那麼多的事來取悅他?

"坐下來。"他說。

我不去理他。

"請坐。"他又說。

多個"請"字又不同,我緩緩坐下。啥事需如此客氣?

"告訴我,我下次動手術復元的機會是多少?"

"醫生已經告訴過你。"

"一半一半?"

"也許。"

"有百分之五十機會,我會做瞎子。"

"另有百分之五十機會痊愈。"

"你知不知道做盲人的痛苦?"

"很幸運,我不知道。"

"真是生不如死。"

我沒有回答,我拍拍他肩膀。

"我情願死。"他用手掩住面孔。

這是他第一次露出惶恐。以往他只是發脾氣來掩飾。

"晚上你想吃什麼?"我說,"我叫廚子替你去做。"

陳太太站在我身後,很憐憫地看她前夫。

"你先出去,待我靜一靜。"

"好。"我看陳太太一眼。

陳太太與我走到廚房,跟我說買了新鮮蓮蓬來做冬瓜湯,開頭談著食物,後來她漸漸崩潰,眼楮都紅起來,聲音中充滿感情。

"他到底有多少機會?"她拉住我的手。

我立刻知道自己不該饞嘴,吃她做的點心,現在混熟了,不好應付。

"擔心是沒有用的,時間總會過去,到時你會得到真相。"

"我與他在一起的時日,從沒真正關心過他,他對我也一樣。到現在,不知怎地老覺得心酸。"她的眼淚揩干又流出來。

事隔幾年看是完全不一樣的。

"眼楮要腫了。"我說。

"他又看不見,無所謂。"

"你是為了他嗎?"

陳太太沖口而出︰"這里只有他一個男人。"

所以,當她離開這座住宅,去到外邊,自然會有許多不同的男人來招惹她的注意力,像以前,當她還是陳太太的時候,她就沒有全心全意來對待過丈夫。

因為這場病,妻子奉命來服侍丈夫,丈夫自覺大限難逃,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一切被原諒,一切值得寬宥。

等于把完全陌生的一男一女放在荒島上,同舟共濟,一定會發生感情,相依為命。

只是我看得出這里面的因由,她卻不知道。

只是我看得出這里面的因由,她卻不知道。

我溫和的說︰"同他坐開篷車去兜風吧,他在等。"

一言提醒了她,她立刻跑出去。

餅一日我來看陳尚翰,他在書房中與妻子說話,呵!已進展到這種地步了。

當然,他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但很明顯的,他發現她是一個有趣的女子,當初她吸引他不是沒有原因的。

听見我進去,陳太太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很少女人會得靦腆,真難得。

我問︰"有什麼新鮮的說話題材?"

陳尚翰聞言轉過頭來,他聲調居然頗為喜悅︰"是殷醫生,"他轉向陳太太,逼切的說︰"告訴我,殷醫生長得什麼樣子?"

我搶說︰"你下個月就可以看得見了。"

陳太太也笑了,"她長得很漂亮。"

陳尚翰立刻說︰"才怪。"

我馬上板起面孔,"陳先生,我當然希望你心情好轉,但請不要把你的愉快建築在我的痛苦上。"

他一怔,揚聲大笑起來。

在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真不容易,我有點佩服陳尚翰,但陳太太的魅力也不容忽視,她能在短短時間內使一個男人在絕望中覺得有生機,太不容易。

我給她一個羨仰的神色。她領會到,向我笑笑。

陳尚翰說︰"梅小姐很風趣,她一早便來陪我聊天。"

原來陳太太姓梅。

陳尚翰又說︰"梅小姐的聲音有點熟,像一個人。"

我看陳太太一眼,故意問︰"誰?"

陳尚翰側著頭,想了很久,搖搖頭說︰"記不起來了。"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