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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兒 第18頁

作者︰亦舒

這種住宅出了錢也不一定買得到,這麼得天獨厚~~~~本市有許多人尚住在木屋中,電與水都得偷來用。我忽然警惕起來,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怎麼會忽然忌妒起來?

別墅的主人心情惡劣。

女護士哭喪著臉向我投訴他不肯服藥,不肯休息,不肯吃飯。

他抱著一瓶威士忌。

我裝作沒看見,他听見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雙目空洞,一臉胡髭茬。

書房外是奧運標準的游泳池,水光瀲灩,直映到室內的牆壁來。

"好嗎?"我問。

連自己都覺得聲音冷酷,完全沒有把他當一個人。

我大力將酒瓶自他手中拉出來,交給護士。

"把藥拿來,"我說,"陳先生要吃藥。"

護士面孔上露出幸災樂禍的樣子來。

我說︰"今天天氣很好,你應當出去走走。"

他悶哼一聲。

我把藥塞在他嘴里,大力地拉過他的手,把開水杯子放進他手里。

"替他換衣服,"我吩咐,"把窗門打開,放陽光進來。"

女佣人打開長窗,仲夏的天然空氣雖然燥熱,但不失清新,帶著一股樹葉青草香味。

我也向往住進這種房子,與世無爭地享受下半生,養三五個孩子,與他們廝混著以渡余生。這是每個女人的秘密願望,當然表面上誰也不會露出來。

陳尚翰沒有出聲,他面孔呆呆的向著窗外。

我曾經听他罵我為"毒婦"及"丑婦"。今日他沒有開金口。因為他已經知道,無論怎麼樣罵我,我都無動于衷,上次他拿水淋在我身上,我也沒有反應,他又看不見,並不知道我身濕。

正當我倆各懷心事,面對長窗的時候,草地上忽然出現一個苗條的身形,向我們這邊走過來。

他看不到,我是看得到的。

我訝異,這是誰?

她漸漸走近,在窗口停住。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非常時髦,最突出的是一頭強壯的頭發,可以用秀發如雲四字來形容,有這樣頭發的人,性格必然非常倔強。

她穿戴得無暇可擊,就那麼斜斜在窗框上一靠,就顯出無比風華。

這是誰?

我冷靜的看著她。

她將食指放在嘴唇邊,示意"沉默"。

我看著她輕輕向我走來。

女佣人與看護都不出聲,她們認得她,毫無疑問。

她走到我身邊,將手指一指,叫我出去與她說話。

好吧,盡避看看她葫蘆里賣什麼藥。

我們走到走廊了,她掛上笑臉。

"是殷醫生?"她說,"你好。"她伸出手。

我與她握一握。

"來,我們去吃杯茶。"她仿佛很熟絡的樣子。

她把我帶到會客室,女佣斟上茶。

這女人究竟是誰?

"醫生,你一定在想︰這女人是誰?"

我點點頭。

"我是陳尚翰的妻子。"

這倒是意外,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笑一笑,"我們分居已有七年了。"

我等她說下去。

"這次我回來,是我公婆的意思。"她低下頭,"據說他不一定會復元。"

"機會是很大的,不過醫生不習慣把話說滿。"

"我還是來了。"她聳聳肩。

我注意她的臉色,並不見得很關切。分居七年,大抵什麼感情都已抵銷。

"我們家不準離婚,只許分居,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歐洲。"她說,"這次婆婆親自來求我回家,我只好來。"

我看著她。

"我在樓上住了幾天,靜靜觀察他的情形,覺得他很可憐,決定留下來照顧他,請問他什麼時候再動手術?"

"約二十天後。"

"听說是一個良性瘤是不是?"

"是,壓住了視覺神經。是很常見的癥狀,開頭視覺有點模糊,終于完全失明。"

"可是剃光了頭的他看上去是那麼可怕。"她掩住臉。

我並沒有動容。對心靈吹彈得破的他們來說,一點點事已經要大驚失色,但世上不幸的事是說不盡的。

"我能做什麼,醫生?"她放下手問。

"精神上的支持吧。"我說。

她苦笑,"我們在分手時已經無話可說。"

"那麼,我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地方需要你。"

"七年不見,我與他已經非常生疏,對他來說,我根本是個陌生人。"

我看著她,等她說下去,她一定有事相求,不然不會這樣謙和。

她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我們結婚才七個月就分開了。"她停一停,"所以這次來我並不想與他相認,我只想從旁打點一下,希望殷醫生你幫忙。"

"自然。"我說,"我什麼都不會說。"

她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了。"

我心中詫異得緊。從沒有听說過有這麼離奇的夫妻關系。

"你也看得到,"她訴苦,"他脾氣這麼壞,我不想自討沒趣,情願躲在一旁。"

"我明白。"

"我想冒充新來的護士。"

"可以。"我根本不想多理他們的閑事。

她忽然笑一笑,"這次回來,我可以得到酬勞,謝謝你。"

"不客氣。"我說。

我放下茶杯,到書房去看陳尚翰,他已經平靜下來,坐在安樂椅上听音樂。

我告辭。臨走時听見前任陳太太在吩咐女佣人做什麼菜弄什麼點心。

我回頭朝她會心的笑一笑。

她尷尬的說︰"我也是憑記憶,不知道他還喜歡不喜歡。"

在記憶中有什麼不是美好的?

且莫多管閑事,我提醒自己。

第二天,陳尚翰很靜,我听女佣人說,她們做了牛肝醬,便向他說︰"有你愛吃的牛肝醬。"

他略略抬起頭,表示訝異,像是被不相干的人猜到了心事,很是意外。

"听話點,"我說,"新來的護士對食譜很有研究,你的口福可以如願以償。"

他冷冷的頓出一個字︰"誰?"

我一呆,並不知陳太太姓甚名誰,連忙運用急智,"護士就是護士,你理她是誰。'

他不響,大概是勾起了他不知什麼回憶。

我說︰"替你配了七六年的寶多紅酒,不得了,連我都想坐下來飽餐一頓,所以不準在發脾氣。"

我叫護士把他搬出去曬太陽。

陳太太過來對我悄聲說︰"只有你敢對他這麼說話。"

我笑,"你呢?"

"我?"她也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留我吃飯,我沒有答應。

基于好奇,我終于問︰"你有沒有對他說過話?"

"有,只是一兩句,我問他要我們時候吃飯。"

"他不認得你的聲音?"

"不,怎麼可能,"她嘆口氣,"這麼多年沒見,我再見他,也差些沒把他認出來。"

真的成了陌路人。

"他會不會起疑?"

"疑什麼?才三十天,我等他再進醫院就該消失了。"

她說︰"當時我們年紀輕,是那種一見鐘情式的戀愛,跳幾次舞,就嚷著要結婚,總共才認得半個月。"

我被她說得笑出來。

兩人都是寵壞的富家子弟。

"有沒有空?"她很健談,"喝杯果汁如何?"

今日她穿一套白色衫褲,袖子像燈籠,腰帶束在臀圍,別有風味。歐洲不是白住的,她的本事是她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她。

但是再標致的人也會寂寞,困在這間住宅里,一不方便見朋友,二朋友不一定在本市,護士們一下班便匆匆離開,她變得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已發覺她很盼望同我說話。

她給我做木瓜汁,攪拌機濺了若干滴橙色的汁液在她白色細麻衫上,她毫不在意,把杯子遞給我。

很瀟灑,在小節上看得出來,反正這類衣服也不能反復的穿,她舍得浪費。

"嗯,"我喝了一口,"味道好。"

"陳尚翰最愛這一套,那時候流行什麼都放在機器里打成糊狀才吃。"

"他遲早探測到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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