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五月與十二月 第25頁

作者︰亦舒

「是的。」她說︰「真正的愛情。」

我默然。

「或許我會花三年四年,甚至十年八年去尋找,找不到又是另外一件事,但我不會放棄。」

我苦笑︰「我不會是那人吧?」

「不,你不是。」她溫和地說︰「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但我們是好朋友,我們無話不說。」

即使這話傷透了我的自尊,她還是要說的。

我深深嘆息。

「你並不會為我瘋狂。」黛茜說︰「過不久你會忘記我,你會找到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共同組織一個家庭……」

我不悅︰「你也太看小我了。」我說。

「這怎麼算是看小你?我就沒有勇氣組織一個家庭——多大責任。」

「你事事講究完美,」我說︰「你太驕傲。」

她笑。

她去日內瓦那日,我也有送飛機,原本不想做這樣的俗事,但不舍得不見她最後一面。

她跑過來跟我握手,想說什麼,又沒說下去,終于走了。

那夜回家,我躺在床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眼楮有點腫,沒精打采地吃早餐。母親跟我說︰「兒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握著母親的手,又忍不住傷心起來。

我是深愛黛茜的,天時地利都有,欠缺人和。

我不知道以後我會娶個什麼樣的女孩子,人家說那是緣份,我也希望那是個相配的人。

千萬不要是陌路人,只不過因為意外,我的腳偶而叉到她的路上去,相遇一陣子又分開。

男人也很需要安全感,以後我決定遠離千金小姐。

兩個男人

我認識世杰,是在一條游艇上,當時他是有女朋友的。

他的女朋友很美,很驕傲,很富有。

我記得我由世杰的朋友帶上船,因為不見熟人,所以獨自坐在一角發呆,看他們游泳滑水。

世杰的女友皮膚深棕色,身裁無懈可擊,穿狄奧一件頭泳衣,戴只十八K金蠔式勞力士女裝表。這個女孩子就是所謂「金郎」。

我很羨慕他們這班年輕人,無憂無慮。你知道,含著銀匙出世的人是與眾不同的。

雖然我也不差,到底要靠月薪過日子。

那日陽光很好,我去游泳唯一的原因是被女友教訓一頓,她冷笑說︰「你又想要男朋友,又懶,不肯出來交際,心頭又高,告訴你,出來走走,未必要了你的命,也許什麼人對你有眼緣,看中了你,那才好呢,也不必天天朝九晚五,手停口停。」

她說得很有理。

換上泳衣,自問身裁是不錯的,可惜我缺乏自信,如果我有一個醫生男朋友,或是律師男朋友不停地向我獻殷懲,我的身份自然頓時升高。

女人沒有男人陪襯行不通。

可惜我自尊心強,只肯在工作方面花力氣,不肯努力釣金龜,我覺得婚姻是緣份。你知道,命中有時終須有。

所以世杰說︰「我覺得你連坐在那里,都處處透著一份心高氣傲。」

他就是喜歡我這一點?

世杰是個年輕的建築師,長袖善舞,出身不錯,但他自己善于經營,所以不必靠家中餘蔭,比起其他那種第二代,的確爭氣很多,並且也能了解我的環境。

世杰沒多久就打電話約我出去。我自然很樂意赴約——當我有空的時候。我不習慣遷就別人,即使他是未來的飯票,他還得遷就我。

當時我想︰像世杰這種高級王老五,平常約會的女孩子不知凡幾,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個,何必巴結他把熱面孔去貼他的冷,我的天性不俗︰來得自然,誰會把白色武士往門外推,但要我苦苦去追求,我還是自己捱完算數。

所以我有空便說有空,沒空便說沒空。與世杰出去不過是與一大班人吃飯喝茶,也沒怎麼說話。

我相信自己的態度是大方的。

世杰告訴朋友,「這妞的脾氣不好,倔強,但是她很可愛,是合乎中庸之道的,千金小姐太難侍候,小家碧玉又帶不出來,她剛剛好。」

由于他看中我,我漸漸失去很多平時的朋友,單獨與他來往。他予我一種安全感,因為他是掙扎出身的,有什麼大風大浪,他擔當得起。

世杰帶著我到處走,沒多久我便成為他的「半正式」女友,至少旁人是這樣想,我也很滿足。

我們並沒有計劃結婚。結婚是很遙遠的事,在今日,廿五歲的女人並不算老,倒是世杰,他卅三歲了,家人常想他結婚。

他家里人對我相當滿意,因為我念過大學,有正當職業,而且真的很不計較,也沒有不清不白的「歷史」。

我也取笑過世杰,「你不是很喜歡與一些女明星來住嗎?想做「公子」?」

世杰真的約過她們上街。

我們來往約半年,除辦公之外,我把一切活動都放棄來遷就世杰,我不是不願意的,跟自己的男朋友上街,總比跟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一起哄較為有趣得多。

可是我始終沒有愛上世杰。

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夫婿,但絕不是好情人。

他缺乏生活情趣,不懂藝術,衣著品味認真普通,是,人沒有十全十美的。

半年之後,有一日下班,我看到他在對面馬路與一個女孩子同行。那個女孩子是我第一次見世杰,在游艇中見過的那一位。

她穿白色衣裙,頭戴白色小帽,淺紫色涼鞋。她是那麼美麗,令人瞠目結舌,我忽然心酸起來,我怎麼與世杰交涉呢?信不信由你,我們相處半年,始終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互不拖欠,但是這種感情進化下去,誰也不知道會到達什麼地步,現在才有一點點影子,就被人破壞了,心中甚是憤憤不安。

我一聲不響的照常上班,但是世杰不打電話來約會,我便沒有地方可去,我心中有數,表面上依然裝得閑閑的,並不在乎,但是下班沒他接,我自然不用急,慢慢收拾。

坐我對面是一個叫阿良的男孩子,他姓張,生得很厚道,你知道,一個月賺三千多元,還得養家,母親嚴得不得了,非處女不能進他家門的那種老太太,難怪他找不到女朋友,外邊坐的女秘書他又從來不惹的,倒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也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

我對他沒有惡感,他個性誠懇,高高大大,小眼楮厚嘴唇,拼在一起不難看,另有一股憨態,老像個賭氣的孩子,笑起來很開朗,並且言語風趣。

是星期六,他問我︰「怎麼?沒有節目?」

我聳聳肩,伸個懶腰,「打算回家睡懶覺。」

「男朋友呢?」

「你怎麼知道我有男朋友?」我反問。

他笑笑,「我見過,是個建築師,香港仔一批新建的房屋,就是他設計的,是不是?」雪白的牙齒。

「很普通的朋友。」我說。

「很年輕有為,」阿良說︰「常常來接你的。」

「來接我也不一定是男朋友,即使一星期見我五次,還有兩天可以見其他的女人。」我微笑,「這年頭又不比從前,約會女孩子還得負責任?」

「哦,」他恍然大悟,「那麼我是老土,我總覺得對人家沒誠意,不可亂約人家。」

我收拾好桌面的東西,「我要走了。」

「我可以請你去喝杯啤酒嗎?」他問。

「阿良,」我笑,「你才說,沒有誠意,不要約人。」

「我有誠意,絕對有。」他看牢我,「可以去喝杯啤酒嗎?」

星期六,無聊。

「OK。」我說。

奇怪,阿良給我一種舒適感,說話可以無邊無涯,愛講什麼便講什麼,我的態度也輕松得很,大口喝啤酒,炒豆一把抓起往嘴邊里塞進去,笑得前仰後合。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