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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這個顏色 第9頁

作者︰亦舒

什麼都是冥冥中注定。

徐伯母當下說,「拉攏了也好,令堂在外國也比較心安。」

我說︰「我阿姨很有辦法,在美國教烹飪,拉我媽一把,她就不怕無聊,我媽很會做北方菜,什麼素餃子,糖醋魚,把洋人嚇得一愣一愣。」

徐伯母說︰「唐人可以做的,不過是這些。」

我笑,「不然還硬踫硬,有幾個貝律銘。做做幸運曲奇混口飯吃,已經彩數很高。」

「本來你也可以跟阿姨。」

我想起林小姐的話。「我自己闖。」

「志鵑,平日看你嬌滴滴,急難時倒是不亂。」

元震對我這樣冷淡,我也亂了陣腳,修養固然是逼出來的,斗志何嘗不是,我都沒有退路,只得勇往向前。

假期父親叫我回去撐場面,被我推卻,「我要去旅行。」

「去哪里?」

「去歐洲。」

「那麼冷。」

「夠味道。」一到比較長的假期,所有單身的離婚的孤寡的人士全都往外撲,免得守在家中觸景傷情,百般無聊,狀若瀟灑蒲儷,實際上有苦說不出,不需三五七年便都成為旅游專家,所以著書立論。

我也不例外。

可是元震卻留住我。

「我有話要對你說。」

「現在為什麼不說,或者可以等到我回來再說,不過去十天。」

「去什麼地方?」

「滑雪。」

「十天?別老土了。跌斷腳十天太多,學滑雪一年卻太少。」他很急躁,「我真的有話要同你說。」

「這話這麼厲害,要說十日十夜?」

「是,很重要。」

「你要同我攤牌是不是?」我笑問︰「不用這麼復雜呀,三言兩語可以說完。

他沉悶下來,臉上出現非常痛苦的神色,額角上的青筋涌現。

咦,這是什麼一回事?

照說這種時代,誰也不會深覺負了誰一生,背這種黑鍋上身。為什麼他耿耿于懷?

我說︰「行李準備好,不過好吧,」我想他說這番話,要作內心門爭,成全他何妨。

「這次再不說清楚,恕無下回。」

元震握著我的手,越收越緊,手指節都發白,我要掙月兌,他才似虛月兌般說︰「對不起,志鵑,對不起。」

「元震,我與你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何必吞吞吐吐,兩人都生活在懸疑中。」

「我父母想我同你結婚……但是……我要走了。」他自己拉開大門,又轉頭,我會來同你解釋,我先走。」

他終于肯關上門走,我倒覺得痛快。

這是我一生人第一次為人犧牲,訂妥的飛機票都要退掉,也絕對是最後一次犧牲,天天大平賣任你再努力也當是稀疏平常。

我心象是蒙著一層霧,人際關系已經夠曖昧,誰敢問清楚︰你為什麼害我、你為什麼恨我、你為什麼踩我,你為什麼中傷我這種問題,無論是同事朋友親戚間,都很累很含糊地活著。

現在與愛人也得這樣相處在雲里霧中……你猜猜我的心事,我打打你的啞謎,真累壞人。

這簡直是折磨,難怪母親要早早月兌離苦海。

我開始有點恨張元震,無端端給我惹煩惱。

我努力控制自己,恨意一生,綿綿無絕期,終陷苦海,一個女人切忌患秦香戀癥候,天天對牢鏡子問︰我這麼美這麼聰明卻這麼薄命,為什麼。這一問保管把所有親朋戚友問完為止。

做人從頭旺到底是很難的,從頭衰到底更難,嘗到甜頭要回頭,我與張元震曾經度過那麼溫馨的七年,沒有他,日子也是要過的,但沒有他不會充滿回憶,恨是沒有用的。

我的氣漸漸平下來,四肢也跟著松弛。

有人使勁的按鈴,我去開門。門外是徐培南。

這麼冷的天氣,他仍然短褲球鞋,不修邊幅。

「你嚇壞人!」他惱怒的指到我鼻子上來,「我媽約好你來吃飯,結果人不見,電話不來,打過來又沒人接,你干麼?」

「我一時想不開,欲尋短見。」我強笑。

他倒是一呆,悻悻說,「你倒是學會了說笑。」

「我現在什麼都會,你看我多邋遢。」我張開手,叫他看我,忽然之間,心酸鼻子酸,雙眼一眨,眼淚忍不住淌出來。

我一個轉身,非常敏捷,像人家跳華爾滋舞那樣,背著他。

餅一會兒我開亮燈。

「怎麼不用暖爐?凍死人。」他搓著手。

「你可以加毛衣,誰叫你才穿一件布衫。」

「藍志鵑,你還學會吵架。」他微笑。

「來,上我們家吃去。」

「我這下子再也沒精神。」

「別這樣好不好?」他很明白我的心意,「你父親不會見到你,徐藍兩家不同門口,忘記了?」

我不出聲。

「何必恨一個老頭子,他除出是你的父親,他還是他自已,他有權選擇他的生活方式,你要明智點。」

「算了,也不用換衣服,這麼一團一塊的,倒是與我合襯。」

「不行。」我拉著衣襟。

「已經開飯,你一搞六十分鐘,那怎麼行,況且你會著涼。」

他一手把我自屋里拉出門外。

有時候踫到粗人也有好處,快刀斬亂麻,不必婆媽。

徐家吃火鍋,有我最喜歡的蛋餃及粉絲。我吃這種東西可以吃很多,又穿著沒有腰頭的衣裳,益發像個饑民。

也顧不得這許多。

徐伯母笑問︰「志鵑今日胃口真好,有沒有胖?」

「沒有,體重一樣,」我說,「但身體面積大許多。」

徐培南看我一眼,「至今她的食量才似一個人,從前像一只鳥。」

我不響,很久沒有吃這麼豐富的一頓。人的命運真稀奇,但凡不是自己的東西,總會失去,靠人即使是親生父親,也是不行的。

「你要原諒父親。」徐伯母說。

「我只是他的女兒,他不必對我負責,我廿多歲了,早屆獨立年齡,我只同情母親。」

「要不要去探訪他?」

「不要。」

我一向不是大方的人,我真的不能跟他談笑自如。

還有,如果與張元震分手,也不能再繼續做朋友。一個女明星說得好︰「做朋友?能做朋友就不必分手。」

我突然覺得瑟縮,又多吃一點。

這樣子下去還早會變一只球。

飯後由徐培南送我回去,我在門口同他道別。

小鮑寓門外堆滿雜物,鄰居缺乏公民道德,走廊的燈光又灰暗。我與徐培南相對無言。

不知怎他,他在門口頗留戀了一陣子,其實只不過五分鐘左右,但彷佛很長的一段時間,心理作用。

他伸手拉我頭發,我本能地閃避,但他出手奇快,已經踫到我鬢角,他只輕輕扯扯,不如小時侯,真出力拉得我流眼淚。

「再見。」

我用鑰匙開門,也說聲再見。

我解下圍巾,月兌下大衣,走進房間,那里比較暖和,坐床沿呆想。

徐培南倒是不嫌。

真好,自小對我那樣,現在也是那樣,好或壞不要緊,重要的是數十年不變,就不會有人間冷暖這回事。

張元震就差得多,看得出他坐立不安。有人按鈴。

莫非是徐培南忘記什麼東西。我拉上外套去應門。

幸虧沒有打開門。外頭站著一個金頭發的美少年,牛津口音。

「藍志鵑小姐。

「是。」我在門內應。

「登門造訪,有要事商量,容我介紹自己,我叫伊安史蔑夫。」

他在等我放他進門,我只是干著眼瞪他,這麼容易放陌生人進門?他異想天開。

他說︰「你不讓論我進來?」

「請問你有什麼事?」

「為著張元震。」

我如墮五里霧中,不得要領。

「你請等一等。」

我轉身打一個電話線元露,電話按通,他在听音樂,奚菲茲之小提琴,他百听不厭。

「元震,」我己好久沒打電話給他,不過這次師出有名。「有一個叫伊安史蔑蕨夫的英國人在我門外,要求與我商談同你有關的事,我該不該放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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