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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一個最美的你 第2頁

作者︰商怡貞

我瞪視著他,「好,我承認,我承認我心里的確很不是滋味。如果你看見有個男人陪著你老婆來和你辦離婚手續,兩人還一副親熱恩愛的樣子,你會不難過嗎?」

張凱文聞言一愣,「有這種事?」

「唉!」我重重地嘆口氣說︰「我不想再和你討論我的婚姻。」我打開辦公室的門,回頭說︰「我走了,過兩天再和你聯絡。」

離開他的辦公室,我直接到火車站,買了一張直達高雄的單程車票,坐上了火車。火車轟隆隆地開離了台北,往南疾馳而去口我放逐自己,不管是海角天涯,只要能遠遠地離開這個令我傷心的地方,我都願意去。

傷心?你傷心嗎?我問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臉孔。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額頭上並列著幾條細細的車軌紋,曾經光彩煥發的眼楮,如今正帶著明顯的蒼涼和憂郁,一瞬也不瞬地回望著我。這是一個寥落的中年男人,他已經不再年輕了,青春歲月早已離他遠去,如今正開始自人生的巔峰往下墜落,他的身心逐漸感到疲憊,卻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安歇。

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安息?我要將我滿腔的悒郁拋擲在哪里?

窗外的景物迅速地往後飛掠,火車不停往南行,經過一個又一個城市,駛過青山和綠野,夏日的陽光投射在陌生的田野上,綠色的稻浪隨著微風規律地翻騰起伏,像極了一片綠色的大海。

海!是的,海!便闊的藍天碧海或許可以洗淨我的煩憂。我立即有了決定,我要到海邊去,我要投身到海浪里,做一條優游自在的魚。

記得我和愛華剛結婚的時候,也時常到處去玩。我背著畫架,她提著野餐盒,生活雖不富裕,心靈卻充滿了喜悅。但是自從她在貿易公司的職位逐漸爬升之後,我們之間使開始由疏離面產生縫隙,終至無法彌補的地步。

為什麼?為什麼當年的有情人,竟成了今日的怨偶?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永遠的愛情嗎?難道婚姻真是戀愛的墳墓嗎?

這半年來,我埋首在顏料和畫紙之中,藉著工作來驅散寂寞和痛苦,我以為自己已經自感情的創傷中痊愈。但是,為什麼自從和愛華辦完離婚手續之後,我竟感到如此地孤獨?

是的,孤獨!甭獨的我,帶著滿心的淒楚,獨自踏上旅程,除了一支口琴,沒有任何人陪伴。

我伸手到牛仔褲的口袋里,那金屬制的小小的口琴,溫順地躺在我的掌中,冰冷而堅硬。雖然它的音質並不優美,聲音也略嫌單調了些,但是我卻非常喜歡它。不知怎的,我老覺得它的聲音听起來有點淒涼的味道。

淒涼的感覺,如今正符合我的心境,不僅孤獨,並且非常寂寞。

四年的婚姻生活,到最後只落得一場空。三十三歲的我,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有,只擁有毫無意義的虛名。可是再多的贊美、再大的成就,也安慰不了我孤寂的心。

火車不斷飛馳,終于在下午三點鐘抵達高雄。南台灣的盛夏,艷陽高掛,溫度高得嚇人。白花花的陽光像是滾燙的沸水,大把大把地在空氣中潑灑。我提著小小的旅行袋,自火車站走到台汽車站,早已是滿頭大汗,白色T恤緊緊黏附著我的背脊,感覺很不舒服。

幸好一副車站,正有一輛直達墾丁的班車準備出發,我毫不猶豫地買票上車,一路馳向恆春半島。那里有全台灣最美麗的海灘,我要將全部的往事以及心中的煩憂全部拋灑在風中,丟擲到海裹。

兩個鐘頭之後,那一望無垠的海洋已出現在眼前。此時正值黃昏時分,橙紅色的夕陽懸掛在西天,海面上跳躍著金色的光芒,絢麗的晚霞在天邊熊熊地燃燒著,海岸線以極其優美的弧度綿延。我定定地望著窗外,心中充塞著無以名狀的感動。

是誰創造了這樣美麗的景致?是誰在雲彩之間潑灑出這樣絢爛的顏色?是誰為大海畫定了界線?是誰為每一塊億萬年前就存在的礁石涂上金邊?那冥冥中的造物主必定是個絕佳的設計師,才能繪出如此絕美的圖畫。

下了車之後,我沿著公路往前走,找到一家小巧而精致的旅店。這家旅店有著橙紅色的屋瓦以及白色的牆壁,十分溫馨雅致。我喜歡這種感覺,便在這里住了下來。

我要了一間面海的房間,一打開窗戶,便可以看見遠處的海天相連。清新的微風自窗外流竄進來,驅散了懊熱的暑氣。

遠離塵囂的感覺真好,這稟的天是這麼地藍,大海又是這麼地遼闊,熱帶海岸林綠得如此蒼郁,我抖落一身風塵,投身放大自然的懷抱,感到一種難得的安適。

我放下行李,走出旅店,沿著公路隨意地慢步。黃昏的墾丁,帶著一種閑散的美,散發出迷人的魅力。我信步彎入路邊的小徑,不久便走到海邊。

海灘上散聚著三三兩兩的人群,或弄潮戲水,或漫步觀賞落日的景色。我在沙灘上坐下來,凝望著眼前的大海。海上波濤起伏,一個浪頭過了按著涌起另外一個浪頭。潮水不斷沖刷著沙灘,發出規律的嘆息。那嘆息聲是如此地沉重,仿佛蘊積了千萬年的悒郁,終于忍不住傾吐而出。

我模出口袋裹的口琴,輕輕地吹了起來。來到海邊,自然而然地想起許多有關海的歌曲。我喜歡通俗歌曲,因為它的曲調和歌詞最能真正訴說出人們心中的感情與需要。

我把「海韻」、「無人的海邊」以及最近流行的「大海」,一遍又一遍、重復不斷地吹奏著。悠揚的樂聲一發出,隨即吹散在風中,被海濤聲淹沒。

夕陽漸漸沉落,金黃色的海面逐漸轉為蒼灰,天邊的晚霞也由橙紅變為暗紫,暗沉沉的暮色自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天地與海都逐漸地模糊起來。

弄潮的人們漸漸散了,四周已經見不到一個人。我吹累了,便停下來,靜靜地聆听著潮聲。那單調而重復的聲響,在暗夜里听來格外清晰。

抬頭仰望,廣漠的穹蒼里已經出現點點星光。這里的星星似乎特別閃亮,每一顆都像是晶瑩的淚珠。不一會兒,月亮也出來了。溫柔的月光,在海面上灑下無數、絲絲縷縷的銀線,被海水不斷洗滌的沙灘,在蒙朧的月光下,閃著細細碎碎的光芒。這樣的美景,如畫般美麗,如詩般夢幻,令人迷醉難忘。

「你的口琴吹得真好!」我的背後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我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是個大約二十歲不到的女孩,蓄著一頭俏麗的短發,穿著一件寬寬的白襯衫、及膝的白色短褲,在月光下,五官顯得十分柔美,是個挺漂亮的孩子。

「你在對我說話?」我懷疑地問。

「當然是對你說話。」女孩看了看四周,「這里除了你和我,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哦,你喜歡口琴?」我禮貌性地笑笑。

「在听到你的吹奏以前,不是很喜歡。」她在我身旁坐了下來,臉上的神情是天真而毫無戒心的。「剛才我坐在你身後听了半天,才發現口琴的聲音原來這麼好听。」她的態度自然大方,仿佛我們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我好奇地打量她。莫非這是一個新潮而大膽的女孩?在暗夜的海灘上向陌生男子搭訕,對一個單身女子而言,畢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謝謝你。」我淡淡地回答。

「你一個人嗎?」她問我。

一句話問到我的痛處,我將目光投向遙遠的海面,沉聲訊︰「是啊,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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