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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芙蓉 第11頁

作者︰汪儀

「展兄!听我一言。」在漫天箭雨急下的空隙中,他向西側崖頂大喊。

「停。你有遺言交代?」好家伙!以一擋百,至今毫發未傷,讓他刮目相看。

英雄惜英雄,他,展天霸,願給他喘息的機會。

大口喘著氣,杜叔倫的眼光看向已被射成刺蝟的黃驃馬,它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殺的是我,放過這位姑娘,杜某束手就縛,任憑處置。」

「三爺不要!如霜不活,我要與你共生死。」她緊緊地環住他,不讓他掙開。

「如霜,好死不如賴活。是我連累了你,別為我白白犧牲。」

「三爺--」

「英雄難過美人關,兒女情長確實動人。可惜我不能冒這個險,她是惟一的目擊者,怎能留活口?」

「我以性命--」杜叔倫苦笑,人家要的就是他的生命,他拿什麼做籌碼?

「三爺--」如霜拉拉他的衣袖,比向東側。

那是直峭的絕崖深淵,掉下去恐怕粉身碎骨,拼湊不齊完整的尸身。

終歸一死,哪種情況比較慘烈?

心靈互通的二人對望一眼,齊齊向前奔跑。

「想跳崖?」手勢一下,攻勢再起。

展天霸向屬下要來鷲翎箭,拉滿弓,對著白色身影射出勁道十足的一箭。

他滿意地看著杜叔倫以血肉之軀護住白如霜,承受從後背穿透出的利箭,然後,雙雙墜崖。

「別了,杜兄弟,我不能讓你有萬分之一存活的機會,那會為我九龍幫帶來莫大的危險。」

他,暢笑收隊。

*****

水聲淙淙,夜風拂衣,如霜被刺骨的寒冷給凍醒,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三爺!他人呢?

他們從百仞的崖上落下,掉入滾滾江流中,隨波逐流,載沉載浮。然後,她撞到一塊岩石昏了過去。

三爺呢?他那一直抱著她的溫暖身軀怎麼不見了?

彼不得昏眩疼痛,冷風襲人,她在一團漆黑的夜江邊,借著朦朧月光,找尋杜叔倫的蹤影。

走了十來步,如霜在一處小石磯上,看見下半身仍浸在水中的杜叔倫。

費力地將他拖到岸上,她才發覺她的右手沾滿了暗紅的鮮血,那稠濃的液體還不斷汩汩淌泄,早已染紅他碎裂的衣裳,令人觸目驚心。

「三爺!你醒醒,醒醒啊!」她拿手絹堵住他肩上的傷口,沒一會兒工夫,她就感覺自己的白襦已被濡濕一片,他的後背同樣有個血窟窿。

「不!你不能丟下我!你不能這麼做--」快要失去他的恐懼侵蝕她的心,她淒厲地抱著他大聲哭喊。’

「別--哭--」吃力地睜開眼,杜叔倫嚅動干灼的嘴唇微弱出聲。

「三爺!你醒了!如霜以為再也--」她說不下去,破涕為笑,將他緊攬在自己胸前。

「有--沒--受--傷--」光說四個字都要耗掉大半元氣,他的時間所剩不多。

「不礙事,能走能動。倒是你,傷得如此嚴重怎麼辦?你身上有沒有金創藥?」如霜焦急地在他身上模索,藥沒找著,倒是又發現幾處大小不一的傷口,

「你這笨蛋!吧嗎死命護著我,如霜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你--你--」她的眼淚又開始泛濫,泣不成言。

這些傷都是他以肉身阻擋弓箭、利岩換來的,沒有她這個礙手礙腳的累贅,他不會如此淒慘。

終于保住了她!顆顆晶瑩的珍珠,都是為他滴落--這樣已足夠。

「霜--听我說,天亮--沿著下游--走,找人--救--你--」他劇烈地猛咳,胸口如火炙,快喘不過氣。

「不要再說話,保存體力,天一亮我們就離開。」她輕柔地拍著他的胸膛,減緩他的不適,像母親呵護孩子一般。

握住她的素手,對上她逃避現實的眼神,「霜,我--走不了,箭上--淬毒--我--看不到--明天--的--」

「騙人!我不要听。你不是武功高強、身手一流嗎?哪有這麼簡單輕易死掉!」如霜杏眼圓睜,目眶含淚,掩耳生氣地不听他解釋。

就算不毒至攻心死去,他也會因失血過多身亡。

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走不出兩步,身子即頹然倒下。他用行動證明,他的生命有如夕陽殘照、日暮余暉,捻指即滅。

「夠了!」她跪爬著扶住他軟乏冰冷的身軀,不住啜泣。

拭去她溫熱的淚水,他輕撫這無比的玉容,「霜,那一夜--我神志昏蒙,以為--是夢,對--不--起--」

「不要說了!我早已原諒你。從你出現在深山里,如霜就知道你對我還有情--三爺,你不是說千里共嬋娟?你不能言而無信,放如霜一人獨品明月清輝,商人最重視的就是『信用』--我背你!我現在就去找人救你。」

他揪住如霜衣襟,不讓她做徒勞之舉,「月已西斜--陪--我--」陪我同看這最初、也是最終的月色。

「好--」她捂嘴哽咽。

江岸上,霧薄露寒,柔和幽清,氣氛迷蒙冷寂。

如霜擁著杜叔倫,同賞迤邐星河,皎潔月魂,靜靜垂淚。

「霜,不要輕易--求死,去杜家--找娘--照顧你,或許肚里--正孕育小--生命--我--的私--心,果真如此,生下他--好--咳--」嘔出腥粘黑血,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響,只能用殘余眼光傳達他的感情。

「我都知道!我都曉得--」如霜早已淚流滿面,她抱著臉色灰白、氣息越來越弱的杜叔倫,痛徹心扉,魂銷神黯。

軀體沉重,意識開始渙散,眼前的嬌顏,再也看不真確--

他不甘心,卻無力回天。

別了,如霜。

江水潺,芳草碧綠,當他倆共同迎接第一道曙光時,杜叔倫攥住如霜的手也緩緩垂落,咽下最後一口氣,靠在她的懷里沉沉睡去。

「不--」岸邊上,盡是她怨蒼天不公的悲號,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她的控訴,很快地淹沒在嗚咽的水聲中,消失不見。

江天晴朗,流水依舊悠長浩渺。

*****

江南杜府撼波樓。

「伯況,這是我親自熬的人參雞湯,里頭加了數十種珍貴藥材,你趁熱喝。」杜府二夫人董惠心端著熱騰騰的雞湯進門,要僕人攙大少爺坐起。

「姨娘,勞您費心了,這交代下人做就好。」杜伯況神情萎靡,有氣無力地說。

「噯,這熬補品的事,還是要自己來,下人有時難免疏忽。況且,我整日無所事事,閑著也是閑著,幫你炖這一盅湯,也可打發些時間。」

「謝姨娘。」杜伯況就著二娘的手,慢慢喝湯。

「哎,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們都這麼大了,總覺得追著你們三兄弟,邊跑邊喂飯是昨日的事呢!歲月催人老,老爺小姐都不在啦--」她不勝唏噓。

當年,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卻情如姐妹。

爾後,她陪嫁進了杜家

身體羸弱的小姐,在生了二少爺後,大病纏身,終日臥床,在生命之火將要熄滅前,要老爺續弦,收她做填房。小姐一則擔心夫君早鰥,老年無伴;二則害怕幼子乏人照料,若老爺另娶,恐被凌虐。只有她進杜府當夫人,保住兩個孩子的地位,才能讓小姐瞑目。

鶼鰈情深的老爺,在小姐臨終前答應了她。

從此,她搖身一變,成了杜府的當家夫人,帶著失恃的伯況、仲齊和自己的骨肉叔倫,一起在這紅牆綠瓦、富麗堂皇的大宅里生活。

一晃眼,都快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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