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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 第16頁

作者︰菖蒲

梅影凝眸看著他,亦是一臉憮然,許久,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道︰「雲中,你可有好好听你主人的話?這些日子,沒有惹禍吧?」

避雲中悄悄往後一退,站在無恙身後,露出半邊身子,恭恭謹謹地道︰「雲中不敢。」

梅影看他一眼,,舉步走到主位坐下︰「我已命人備好了茶水小點,幾位請坐下說話。」眾人依言各自落座。梅影這才含笑向韋蘇二人道︰「兩位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韋長歌一笑,道︰「夫人難道不知道?」

梅影神色自若,道︰「也好,從你去過翠袖坊那天,我就知道你終有一天是會找上門來的。」

韋長歌道︰「夫人這麼說,就是認了?」

梅影微微一笑。

無恙艱難地道︰「姑姑,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梅影看他許久,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幫他整了整衣領,輕聲道︰「好孩子,是姑姑對不住你……」

無恙一怔。

韋長歌已接道︰「一切前因後果,還請夫人指教——」

梅影默然半天,終于悠悠開口,卻是問了一句︰「韋堡主、蘇公子,你們覺得,我長得如何?」

韋長歌一愣,道︰「人間絕色。」

他當日初見管雲中,曾驚為天人,但如今見到梅影卻又是別一番韻味,似乎還勝管雲中幾分。因此這句「人間絕色」說得十分懇切。

蘇妄言這次竟不生氣,也瑯瑯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梅影微微頷首,低聲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嗯,這說的是衛莊公夫人莊姜了……」她抬起頭,又問︰「二位都是世家子弟、一代翹楚,想來也見過不少的美人吧?不知在你們生平所見的美人中,梅影能排第幾?」

韋長歌道︰「既然是絕色,便不做第二人想。」

梅影搖了搖頭,痴痴嘆道︰「原來你也不明白…………」

她頓了頓,視線落在一旁的幔帳上,輕輕地道︰「我不是漢人。」

韋長歌幾人都沒想到她開口說出來的會是這麼一句話,一時便都不知如何接下去。

半晌,無恙低聲道︰「姑姑……我……我怎的從沒听你說過……」

梅影眼望著一旁的幔帳,出了一會兒神,淡淡道︰「你不知道的事還多得很,你別急,我這就都說給你听了吧。」

「我原本是雲貴邊境的一個苗女,我的名字原也不叫梅影。你問我我以前叫什麼?那卻是連我自己都快忘了……我還記得,剛來到中原的那天晚上,歇在一座破廟里,睡不著,到半夜的時候,就聞見透窗的梅花香氣……他站在門外動也不動地看著那株梅花。他說︰‘妹子,你聞這梅花可香麼?’我立刻回答︰‘香。’他說︰‘漢人最喜歡梅花,說它傲氣,我們不是中原人,便只知道它好聞,傲氣什麼的,又哪看得出來?’我存心要討他歡喜,便說︰‘是啊,這梅花雖香,我們南邊兒的茶花卻好看得多呢!’他一下子笑了出來。他一笑,我心里也是說不出的高興,但他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你說的不錯,我們始終不是中原人,又哪能明白他們的心思……十年、二十年,我只盼有一天能明白,但終歸還是不成啊……’就只听見他在外面反反復復地念著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說︰‘妹子,我也不瞞你。茶花雖好,我心里卻是從很久以前就只有這梅花的了。’我听他這麼一說,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我問他︰‘你究竟是為什麼?’他默然許久,最後說︰‘既然喜歡了,又哪還有心思去想為什麼,一定要問,你就當只是為了那截兒香氣吧。’我看見他轉身要走,卻鼓不起勇氣沖過去拉住他,看著他在雪地越走越遠了……後來別人問我叫什麼名字,我想起他臨走說的那些話,就回答‘梅影。’」

她說到這里,面上痴迷,眼中已有淚光,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刻骨銘心的夜晚。

韋長歌輕咳了一聲。

梅影微微一震,干澀地笑了笑︰「說遠了。韋公子,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做了這麼多事,為的只是一個人。」

韋長歌道︰「夫人說的,是吳鉤吧。」

梅影還沒說話,無恙已喝道︰「韋堡主,我敬你是客,你卻為何一再出言不遜?」

韋長歌正要開口,蘇妄言悄悄移到他身後,低聲道︰「無恙心里明白,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還是讓金夫人自己說吧。」

梅影嘆道︰「無恙,韋公子沒有說錯。我給自己取名梅影,是為了吳鉤;我嫁給金礫,是為了吳鉤;就連當年收養你,也是為了他。」

一時間,房間里分外安靜,各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辯。韋長歌向無恙走了一步,想說點什麼,被蘇妄言一拉,還是放棄了。

無恙呼吸急促,驀地大叫道︰「你騙我!你騙我!你是騙我的!」

梅影搖頭道︰「我沒有騙你。當年我告訴你我救你,是因為曾受過你父親的救命大恩,其實,我根本從來就沒見過關城。我救你,為的,只是吳鉤的一句話。」

無恙雙肩一震,他雖然早有預感,但听她親口承認還是大不一樣,一時間,竟是五內俱焚,半晌,才啞著嗓子掙扎著道︰「為什麼?」

梅影低聲嘆道︰「我原本希望,一輩子也不用告訴你這件事的……」

「我說過了,我原本是雲貴邊境的一個苗族女子。苗人群聚而居,或依山,或傍水,分為許許多多個寨子,等閑不與外界交通。我們這寨子,情況又更加特別,我們住在比普通苗人更偏僻更隱蔽的深山里,別說山外的漢人了,就連其他苗人都不敢和我們來往,害怕一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哦?」韋長歌打斷道︰「那是為什麼?」

梅影卻不回答,側過頭看了一眼管雲中。

雲中不由瑟縮了一下。

蘇妄言微笑著向韋長歌道︰「你忘了捕快李天應是怎麼死的了?我猜,夫人這一支怕是會些特別的手段吧?」

梅影淺淺一笑算是默認,接著道︰「我從小在那種深山老嶺里長大,最喜歡纏著老一輩的人講外面的事給我听……那個時候,我總希望能生出翅膀到外面看一看,唉,現在想起來,反倒希望能回到以前那些快活的日子,一輩子呆在山里,哪兒也不去……」

「有一年,我終于求得父親同意,跟著外出辦事的兄弟長輩出了一趟門。回程的時候,要經過一處山谷,我跟在馬隊後面,走著走著,看見路邊的草叢里露出一截衣角。我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躺在那里,我以為他死了,嚇得尖叫起來——但,就是那一刻,他卻突然睜開眼楮看了我一眼!」

梅影的聲音微微發顫,透著幾分回味、幾分歡喜,臉上籠罩著一層莫名的光彩,看來更加不可方物。

「他的臉被血污了,但他那雙眼楮——那雙眼楮……唉,那年我才十五,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便再也忘不了!他不知道,從那時侯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他了,再也容不下別人。這麼多年了,每天晚上做夢,我還是會夢見他睜開眼楮看我的那一剎那,他的眼楮亮亮的,都是光,被他的目光掃到,就像是渾身都要燒起來了一樣!我的手,一面發著抖,一面輕輕地把他抱在懷里,擦去他臉上的血。他長得真俊,我幾乎覺得連自己的發梢都燙起來了!他傷得很厲害,又中了劇毒,本是萬無生理的,卻偏偏叫他踫到我們,莫不是上天注定要我和他一世糾纏?……我們把他帶回去,我每天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床前照顧他,那時侯,我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是遠近公認的美人兒了,總有許多年青小伙子圍著我獻殷勤,送來各種貴重禮物討我歡心,但我都不稀罕,我只盼著他早早醒過來,對我笑一笑,和我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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