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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 第15頁

作者︰李碧華

這把他給「請」來的女主人,手一揮,手下退出。

她朝他嫵媚一笑︰

「坐!我很開心再見到你。——有受驚嗎?」

「有!」他道,「我想不到‘請’我來的人如此威猛。」

「真的?」

雲開耿直地表明立場︰

一關東軍的得力助手,但凡有血性的中國人都听過了,金司令!」

他很強調她的身份。

女人笑︰

「叫我芳子。」

「我不習慣。」

芳子起來,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一直記得你。想不到幾年之間你就紅了!」

他沒來由地氣憤——一定是因為他不願意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她。他情願是另外一個,故格外地不快。只諷刺地︰

「你也一樣——我差點認不出你來了。」

他心里有兩種感覺在爭持不下,只努力地克制著。她看穿了。

「叫我來干嘛?」

芳子把酒杯遞到雲開面前,媚惑又體貼地,側著頭︰

「請你來喝杯酒,敘敘舊。看你,緊張成這個樣子。‘起霸’?功架十足呢。」

雲開但一手接過,放在小幾上。

「謝了!」

一頓,又奮勇地補充︰

「怕酒有血腥味。」

「這樣子太失禮了,雲先生。」

芳子含笑逗弄著這陽剛的動物,不慌不忙,不溫不怒。

雲開無奈拎起杯子,仰天一飲而盡,然後耿直地起立。

他要告辭了,留在這個地方有什麼意思?

「金司令我得走了。趕場子。」

「重要麼?」

「非常重要!」他道,「救場如救火,唱戲的不可以失場,對不起觀眾哪。我們的責任是叫他座子的觀眾開心。」

她嗔道︰

「不過,倒叫我不開心了!」

她沒想過對方倔強倔傲,不買她的帳。一直以來,對于男人,她都佔了上風,難道她的色相對他毫無誘惑嗎?

無意地,她身上的衣服扯開一個空子,在她把它扯過來時,露得又多一點。

雲開沒有正視︰

「這也沒法子了!」

他是立定主意拒人千里了?

芳子上前,輕輕拖著他的手,使點曖昧的暗勁,捏一下,拉扯著︰

「我不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國女人呀!」

「金司令,什麼意思?」

他被她的動作一唬,臉有點掛不住,臊紅起來。

她一似赤煉蛇在吐著信兒,媚入骨縫,眼眯著,眉皺著。忽地又放蕩地笑起來︰

「哈哈!你不知道麼?中國女人的風情,豈是日本女人比得上?」

雲開心上,有一種他沒經歷過的滋味在輾轉,這真是個陷阱,萬一掉進去,他就永不超生了。

見她步步進逼,雲開一跤跌坐沙發上,急起來,一發粗勁,把她推開︰

「金司令——」

「我吧!」她瞟著他,「我喜歡听人說出心里的話!」

這根本是「色誘」!雲開只覺受了屈辱,眼前是張笑盈盈的賣國的臉,他火了︰

「心里的話最不好听!金司令,別說是你來嫖我,即便讓我嫖你,也不一定有心情2」

雲開一個蜈蚣瞻,奪門待出,走前,還拱手還個字藝︰

「多多得罪,請你包涵!」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芳子維持她跌坐一旁的姿勢,沒有動過,目送著這憨厚的小子。他年輕躍動的生命——他刻意地,令自己生命中沒有她。目中無人。他瞧不起她?

芳子原來還想問︰

「你要知道我身上的秘密麼?——」

她沒機會了。

是一個混跡江湖跑碼頭的戲班小子坍她的台,讓她踫了釘子。

芳子只陰險一笑,懶做地起來,走到電話座前,拎起听筒,搖著……

雲開在回戲院子的路上,只道自己做得漂亮。

他就是那大鬧天宮的美猴王!

美猴王?想那戲文之中,五帝因它身手不凡,擬以天上官爵加以羈鹿,封「齊天大聖」,但它不受拘束,不但偷桃盜丹,還我自由,而且勇戰天兵天將,什麼二郎神、十八羅漢。育面獸、小哪吁、巨靈神,甚至妖統女將…,都在它軟把硬攻下敗陣。

他覺得自己就是「它」。

一路上還哼起曲子來。

到了戲院子,一掀後台的簾子,土布圍困著戲人的世界,自那兒「月兌胎換骨」。

——他一看,愕然怔住。

整個的後台,空無一物!

什麼都沒有。

人影兒也不見。

雲開勃然大怒。

烏亮的短發粗硬倒豎起來,頭皮一陣發麻,一、一是她!

他咬牙切齒,鼻孔翁動,臉紅脖子粗的,如一呼待噴發的火山,氣沖沖往回走——

他又挺立在川島芳子的踉前了。

垂著的兩手,緊握拳頭,恨不得…

芳子只好整以暇︰

「你回來啦?」

她一笑︰

「雲開,今兒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觀眾,你得好好地表演,叫我開心!」

她就是要他好看,孫悟空怎麼逃出她如來佛祖的掌心呢?

雲開雙目燒紅,倔強萬分︰

「我們唱戲的也有尊嚴,怎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今兒晚上沒心情演,你最好還我吃飯家伙,抖出去,金司令是個賊,忒也難听!」

芳子一听,馬上變了臉︰

「哼!在我勢力範圍以內。我讓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惟有在我府上搭一個——」

他更擰了︰

「把班里東西還我肝’

芳子冷笑一聲,示意手底下的人︰

「全都給拎出來!」

未見,樂器、把式、切末、戲衣…都抬將出來,還提了好些人︰琴師、鼓手、班子里頭扮戲的待兒們。

她懶洋洋地︰

「演完就走吧。」

「不!」雲開盛怒,看也不看她一限,傲立不懼︰

「我不會受你威脅!」

芳子嬌笑,瞅著他,像游戲玩笑︰

「這樣子呀,那我打啦——」

雲開以為她要命人對付他,大不了開打比劃,人各吃得半升米.哪個怕哪個?連忙扎下馬步,擺好架勢,準備廝殺一場也罷,他是絕不屈服的!

不過後進忽傳來一聲聲的慘叱申吟。

雲開一听,臉色變了。

原來一個班中的老琴師被他們拉下去,用槍托毒打。

雲開仍屹立著,不為所動。但他心中萬分不忍,」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悶擊,都叫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又一下…

芳子再使眼色,又一人被拉下去。

毒打更烈。

他們沒有求饒,是因為一點骨氣。

但雲開——

「住手!」

他暴喝一聲。

面對的,是芳子狡猾而滿意的笑靨。

她贏了!

你是什麼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不識抬舉。任你骨頭多硬,到頭來還不是乖乖地給我來一場「鬧天宮」?

帶傷的老琴師在調弦索。沒有人做聲。

這是場屈辱的表演。

雲開掄起他一直相依為命的金箍律——

他用盡全身力氣緊握著它。

——真要表演給這女魔頭一人欣賞?

一個班里的兄弟,過來拍拍他肩膊,表示體諒,順勢一推,他上場了。

鑼鼓依舊喧囂,但有在人屋檐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戲里頭所向無敵,現實中,他為了各人槍桿子下的安危,筋斗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發上,氣定神閑地恣意極目,目光在他翻騰的身子上的溜轉,看似欣賞,其實是一種侮辱。

至精彩處,她鼓掌大叫︰「

「好!」

雲開充滿恨意,但沒有欺場。涼傘雖破,骨架尚在,他總算對得起他的「藝」。

演罷短短的一折,她滿意了。把一大疊鈔票扔在戲箱上︰

「出堂會,我給你們雙倍!」

雲開一身的汗,取餅一把毛巾擦著,沒放這在眼內,自牙縫中進出︰

「我們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會別數算金司令仗勢拖欠你們唱戲的。哈哈哈!」

她與他,負氣地對峙著。

說真個的,芳子自己何嘗高興過?她不過仗勢,比他們高壓得一時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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