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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 第11頁

作者︰李碧華

她有點歇斯底里,心中有復雜情緒交織著,前半生過去了,她仍是枯寂無助,被遺棄的人。她感覺四下是個鍋爐,燙得走投無路。她激動地大喊︰

「行尸走肉的皇後!有計麼好當的?你們讓我在這里靜靜地把下半生過完就得了!」

婉容狂哭,肩頭顫動,絕望而痛楚地,眼淚成串滾下,有點神經失常。

一下抽搐,回不過氣來,床上的鴉片煙具和煙燈,被踫倒了,帳子燃著了。

芳子馬上取餅枕被。把小火撲滅,從容地,只覺這是個最好的時機。

自焦洞中望進帳子,是一個失常的皇後。她抖顫喘氣,像個小動物,受驚的。

芳子只鎮靜地,瞅著她。婉容淚眼猶未干,被她的神情懾服了。

婉容喃喃自語︰

「沒有人,我身邊沒有人!傍我‘福壽膏’!」

芳子慢慢地,用她那襲黑色毛里的大斗篷,把婉容整個地包裹著。

毛里子,茸茸的,溫和的,有芳子的體溫。——即使她貴為皇後,也不過是無助而縴弱的小女人。

芳子就比你強多了,她想。

像哄小孩一樣︰

「有我嘛。乖!不要哭。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帶你到上海去玩兒好不好?上海精彩呢,沒人日夜監視你,都是可靠朋友。」

婉容躲在她懷中,低吟︰

「每天一早醒過來,好像有五六十個人在看我呢!凶巴巴地瞅著,宮中黑暗,我怕得出了一身的涼汗。你帶我走吧!」

她好像藤蔓,直立不起來,無依無靠,忽地貼在一道石牆上,她毫無選擇余地。

婉容靜止了一會,芳子由她,直到婉容動了一下,把她的翡翠耳墜子除下來,緩緩地為芳子扣上。

婉容溫柔地,望著芳子耳珠子,上面晃蕩著二點青翠。

芳子嘴角淺淺一撇,但她撫慰道︰

「你模模。」

婉容微笑︰

「涼涼的。」

芳子就勢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耳珠子上不放,有點扎人。婉容眼神情倦了,好像要放任地一睡不起。她很安全而且放心,世上再沒有更溫暖的地方…

芳子望著這無辜的小動物︰

「你听我的話就行了。什麼都不用擔心。」語氣是一道可靠的命令。

她摟緊這個女人,嘴唇湊上去,輕輕軟軟地吻著她。

婉客只覺一陣神秘、妖異的眩暈,眼楮舒緩地閉上,雙臂完全癱瘓。

芳子的嘴唇開始用力了……

以後,婉容便言听計從。第二天,她依照安排,叩若干客房的門。

她見到扮演芳子「丈夫」的小林。

地毯上一片嘔吐狼籍,「病人」裝作很虛弱的樣子,嘴角還延著血絲。

芳子高聲地向婉容道︰

「謝謝皇後費心肝’

筆意讓外面听見。——誰知道誰的底細呢?都是爾虞我詐,沒有人猜到僕從之中,有沒有便衣。

芳子又像個賢慧的太太,走進走出,憂慮地把「病況」告知女佣人︰

「我先生水土不服,加上他胃部有舊患,現在復發,還是拜托你們安排送醫院去吧。」

事件張揚了。

同時,客房內的小林,迅速與婉容把衣服對調換穿。小林久經訓練,仍能鎮定地小聲跟她道歉︰

「請皇後包涵失儀之處!」

芳子在門關上之前,還焦灼地吩咐︰

「我幫他換件衣服,救護車一到,馬上通知我!」

然後,芳子在僕從遠觀下,演著一出戲。

她陪同皇後婉容回樓上的寢室去,一直恭敬地︰

「皇後請回,才拜訪幾天,蒙你會見,木好意思呢,把地方弄得一塌胡涂。」

她把婉容送回房中,門關上後,背影回過頭來——原來是小林的喬裝。

「她」往床上一躺︰

「芳子小姐請放心,天一黑,我自有辦法逃出去。」

芳子陪盡小心的「戲」演過了。她回身望著小林,臉面變得冷酷,像要升的月光,一股寒意。

已掣槍在手。

小林大吃一驚,如一截木頭,愣愣地半躺半起,那寒意,自腳心往上直沖,思維完全停頓。怎麼會?

芳子迅雷不及掩耳,取餅枕頭,用來作墊子,滅聲,放了一槍。血無聲地,自雪白的枕套往外涌澎。

小林馬上死去。

芳子根本不打算留活口。不擇手段地,為建立「個人」的功跡。

收拾一下,錦被蓋在他身上。

芳子對著體溫還未消散的尸體︰

「可惜!長的那麼英俊!」

一步出皇後的寢室,芳子臉上,又回復緊張擔憂的表情了。

急步下樓,忙著追問︰

「車子來了沒有?」

大門外來了救護車,兩個扛著床架子的白衣人,把「病人」小心地搬放上去,「他」大衣的領子豎著,又用圍巾纏著半張臉,急速喘氣。

芳子愁容滿面,照顧著她「丈夫」。

即使在日租界內,也有形跡可疑的人呀。所以車子駛出「靜園」,還不是安全的。

婉容一動也不敢動,只信賴著芳子,一直緊緊握住她的手。

救護車也是自家的布局,高速平穩地前行。芳子靜定地注視路面情況。駛到一一些路口的鐵絲網前,她暗中打個招呼,便馬上通過。出了日租界,表情更冷酷。

「芳子,我們到了上海,住哪兒?」

婉容問。

芳子木然回答︰

「我們是去滿洲!」

她吃驚︰

「滿洲還是日本人手上?」

芳子不答。

「我不去!」婉容慌煌地,「你騙我去滿洲干什麼?皇上也許已被他們軟禁,受著折磨。」

「你是皇後,就要做皇後的份內事!」

婉容望著這個自信十足處變不驚的芳子,疑惑地︰

「用的是什麼?」

芳子按住她半撐的身子︰

「皇上會在長春登基,你今生今世都是他的人。」

婉容掙扎著,她自一個羅網掉進另一個羅網中去了。

「我不去!我信不過你們,你——」

但無法繼續了。芳子用上了藥的手帕蒙上她嘴臉,婉容昏迷過去。

芳子無情地,目光堅定前望。

救護車駛離市區,直向荒僻的村路駛去。

「靜園」開始不靜了。

小林的尸體被發現。

神秘車子拚盡全力追蹤救護車……

——不過芳子早著先機。

停在一間村屋前。

她把昏迷了的婉容半拖半抱曳下地來。

村屋旁山邊正有一隊送葬的隊伍。

一口大棺材、許工、送葬者全在默默等候著。

「目的物」來了。大家又無聲地,把婉容放進棺材中去。

救護車駛入一個隱蔽的地方,用樹枝樹葉給掩蓋好。

芳子迅速無比地更衣。不消一刻,她已是個愚昧的村婦,哭喪著臉。

隊伍準備妥當。四個竹工扛著大棺材。一個老頭在前頭撒紙錢,嗩吶和鼓手奏起哀樂,孝子和未亡人都哭哭啼啼地,上路了。

行列緩緩前進。

幾輛追尋皇後行蹤的神秘車子呼嘯地,只擦身過去。

他們堂堂正正地出殯,沒有人對村野送葬的行列起過疑心。

隊伍十分安全地,把婉容偷運出天津,自水路,送至旅順去。芳子立了大功。

日本人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帝後都齊了,東北二百萬平方里的土地,三千萬人民,也在手上了,就等他們一聲令下——不過傅儀開始惶惑不安,他們受到封鎖、隔離,俯仰由人的生活也就算了,最煩惱的,是關東軍參謀板垣征四郎跟他說的一番話。

這個剃光了頭的矮個子,青白著一張沒有春夏秋冬的臉,慢條斯理地道︰

「新國家名號是‘滿洲國’,國都設在長春,改名新京。這國家由滿、漢、蒙古、日本和朝鮮等五族組成。而日本人在滿洲花了幾十年的心血,大量的寶貴生命才得到的,法律地位和政治地位自然和別的民族不同……」

佔據傅儀全心的,不是東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如何陰謀地統治這塊殖民地,要駐多少兵,采多少礦,運走多少油鹽大麥…只是想,不給他當「皇帝」,只給他當「滿洲國執政」?他存在于世上還有什麼意義?連八十高齡的遺老也聲淚俱下︰「若非復位以正統系,何以對待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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