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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 第10頁

作者︰李碧華

目送他們的馬車遠去,字野駿吉來至芳子身畔,兩個狼狽為奸的男女,相視一下︰

「奇怪,皇後婉容並沒有一起來!」

芳子又回到她從前的故地——旅順了。

當日的離愁別很早已淡忘。七歲之前,那是她童年;二十歲之後,那是她大婚。

旅順不是家鄉,只是寄寓。她小時候與兄弟姊妹們,三十多人呢,一起等待杏樹開花。一起捉麻雀、摘小酸棗。一起學習漢文、日語、書法。……只一陣,她被送走了。再回來時,結婚,未幾離婚。

命運的安排就是這樣怪異。

她又住進大和旅館。樓上封鎖,是傅儀等幾個人佔用,在「登極」之前,相當于「軟禁」。但日本人對他仍相當尊重。

豪華的旅館,俗大的酒吧間,只得兩個人,時鐘指示著︰三時。凌晨。

守衛們在大堂站崗。

宇野駿吉和川島芳子徹夜未眠。他手繞在背後,踱著方步,她倚坐高椅上,思索一個問題。

必于婉容,這末代皇後。

宇野駿吉沉吟︰

「任何一出戲,舞台上都很有男女主角。」

「建立滿洲國,怎麼能夠用‘一出戲’來作比喻。」

芳子覺得,戲會得閉幕,但復興清宣,永垂不朽。

鎊懷克旅的兩個人,還是要合作密謀大計的。

宇野岔開話題,回到皇後身上︰

「你猜,皇後怎麼沒有一起來?」

「根據情報,」若干道,「是她不想來。」

「是皇後不想來?抑或皇上不想她來?」

沉醉于「重登九五之尊」迷夢中的博議,心中什麼也沒有,只有「復闢」兩個字。在天津期間,任何人,軍閥政客或者洋人,只要表示願意為他活動,他是來者不拒,有錢便給錢,沒現錢時便拿出宮中的珠寶、古董、字畫作「賞賜」。

暗儀身邊的皇後、妃、貴人,根本只是擺設。長期受著冷落,夫妻關系就是主奴關系。

淑妃文繡,忍受不了,提出離婚。皇後婉容,正白旗人,十七歲就進富了。‘「皇後」的身份,是不易會掉的禮教招牌。她心胸日漸狹隘,容不下其他女人,自己又不容于男人,迷信得瘋瘋癲癲的,苦悶之極。抽上了鴉片,癌根深,且傳出「穢聞」……

身為一國之後,也不過是悲劇角色吧。芳子笑︰

「不管怎樣,我們一手策劃的大事,缺了女主角,場面太冷落了。」

宇野一念。沒看芳子一眼︰

「如果有人肯冒險,跑天津一趟,把皇後偷偷運出來——」

芳子搶先表白︰

「我自信有這個能力。」

「這樣危險的事,何必要你去?」

「我等這個機會,等好久了。」

「不,難道說我手下無人嗎?」

宇野駿吉故意地說。

芳子向他撒嬌︰

「我只不過幫干爹做事吧。I’11trymybest!

又用日語再說︰

「我會傾全力而為!」

他贊揚這自投羅網賣命的女人︰

「你不單有間諜天才,而且還有語言天才呢,我沒看錯人!」

他來至芳子的座椅前,看著她︰

「芳子,沒了你,就好像武士沒了他的刀。」

「哎——」芳子搖晃著他的身體,「干爹的台辭太夸張了。是‘台辭’,對嗎?」

「只要女人听的開心。」

芳子攔腰抱著這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頭微仰,正正地看住他的眼楮。挑逗地,良久。

忽地,她用力一摟。

把臉緊貼在他的下月復。

嘴臉在上面送巡,隔著一層軍衣……

她閉上眼楮,夢囈一般低吟︰

「我以為,女人生存的目的之一,是盡量令男人開心——」

外面的世界,黑漆死寂,只有這旅館的酒吧間,燈火通明,華燈燦燦,暖氣融融。守衛在外水然地圍困著她。——這麼無邊無際的一張大床。

芳子把他軍褲的紐扣解開。稍頓,用她細白的牙齒,試圖將拉鏈子給緩緩地往下拉……陰險地輕咬了一下,男人馬上有反應。

這一夜過得很長、很長。

在旅順,芳子也有機會見到自己那些漸漸成長的弟妹們——她被送走時,他們還沒出生呢。

不過,她贏不到家里人的手足情。可悲的是,芳子已經被目為一個「異族」,明里很客氣,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太矚目了,不正當,嘩眾取寵,兄姊只覺是個月兌離常軌的壞女人。

「你們最好躲著她一點!」

案王十周年忌辰,王府的院子里建了紀念碑,沒有把她請來。

芳子只管穿雪白毛皮齊腰短大衣,窄裙子,高跟鞋,上了個濃妝,十分顯眼,上到了大街,百米之外就能引來行人的目光了。同日本男人的關系也被議論著。

不久,她的妹妹們,都被家中兄長送到日本的學習院去,就是為了不讓她們走得太近。

芳子為此很不高興。

自己那麼的努力,就是不肯由著王府中各人如庶人一般淪落地生活著、英雄造時勢呀。一女乃所長,或同父異母的,竟然沒有體貼和感動。她得不到關心!

是一個「異族」嗎?

不,只有自己是「大器」。

一定得干出成績來,要不父王就白盼望了一場。

「靜園」在天津日租界內的協昌里。

它身上掛了個招牌︰「清室駐津辦事處」。

暗儀之所以喚他們居停為「靜園」,木是求清靜,而是「靜觀變化,靜待時機」。主人在的時候,它是一座小型的紫禁城,仍是遺老們口中的「行在」,也有人來叩拜、值班,園子里仍使用宣統年號,對帝後執禮甚恭。

這天,忽地來了一輛小汽車。

小汽車駛至「靜園」的大門外,稍駐。

大門外是些小販、路人、司機……,平凡的老百姓,不過哪些是便衣,只有會家子心里有數。

大門內守衛看來頗為森嚴。

一個貴族太太下車了。

她穿煙紅色繡金銀絲大龍花紋旗袍,高跟鞋,披一襲黑色的毛里大斗篷。雍容華貴,由一個穿著只有惠羅公司、隆茂洋行等外國商店才供應的上等英國料子西服,領帶上袖口上都別了鑽石針的紳士陪同著,做客。

她挽著他。

大門口的管事打量二人一下,含笑迎八。

他倆內進,門外還漾著密絲佛陽的香氛。這對貴族夫婦,便是川島芳子,和她親自挑揀的小林。

小林很榮幸,得到這個重大的任務。

來前,芳子命他陪她跳舞︰「輕松一下才做大事吧!」

他陪她跳舞,听說陪了一個通宵,內情無人知曉。

他們終于見到婉容皇後了。是里應內合的部署。但這個女人是皇後嗎?——

芳子一怔。

躺在床上的,是個臉色蒼黃,眼窩深陷,一嘴黑牙的女人。

她的反應很遲鈍。抽一口鴉片,閉上眼楮,幽幽嘆口氣,享受煙迷霧鎖的醉樂。

床前站了來客。她懶懶地,又惺松著,看她一眼,她知道她來意。

「皇後吉祥!」芳子道,「芳子帶了你最喜歡的禮物來。」

她呈上一個樓花的名貴金屬匣子,推開一道縫,上等鴉片煙的芳香溢出。

「芳子見過一次就記住了,在天津大概不好買。」

婉容冷冷地︰

「我不打算離開天津!」

「皇上記掛你呢。」

婉容聞言,冷笑︰「嘿!我但願像文繡,她離婚了。離婚?我跟她不同——我是皇後,她不是!」

說罷,她神經質地眨巴眨巴眼楮,吐一口唾沫星子。「咋!」

忽地,又嗚咽起來︰

「但我被這包袱壓死了,不可以回復當一個普通人!」

芳子乘勢坐到床沿上,頗為體貼︰

「每回見到你,總是不開心嘛。」

她又靠攏一點。

「我不是不開心,」婉容訴說,「是不安全——我的男人是皇帝,他卻保護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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