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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 第7頁

作者︰李碧華

「哦,是的。」他眯嚷著一只眼楮,帶著一點嘲弄,原來是這個!在江潮日久,他的奸狡並沒寫到臉上來。他只看著小貓咪︰

「這筆財產,你也知道,作為運動的經費,早已用得差不多了。而且,你要拿錢,態度是否應該有點改善,才比較方便?」

芳子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緊握著雙拳,雙目燃燒著,但她努力克制。

「——這是人情世故呀……」

目光溜到她臉上。

沒等他說罷,她拂袖而去。

頭也不回。

這男人路子斷了。

還有另一個吧?

「牡丹」酒館來了稀客。

女侍領著芳子,走到其中一間房子前。

輕輕地叩門。

有人聲,沒人應。

女侍不及向她禮貌地通報,木門被芳子一手敞開,紙糊的窗格子也壞了。

映進眼簾的,是半醉的山家亨,他英挺的面目,模糊了,在溫柔的燈光下,她完全認不出他來。

這個男人,頭枕在藝妓的大腿上,藝妓,艷眼雖把她纏得緊緊的,渾身都是破綻。她的脂粉擦到脖根,衣襟卻微敞,露了一大截背肌,頸背之間,白色油彩繪畫了三角形的圖案,微汗令它半溶。

她哺他喝酒。

清酒燙人,她用嘴巴街一口,慢慢地,哺到他口中。他的手伸進她衣襟內,搓捏著。

兩個人很瑣地調笑。

兩把酒金點的舞扇在擺動,原來一壁還有兩名半果的藝妓,給他歌舞助興。

一室放浪形骸的、野獸的氣味。

山家亨緩緩地抬眼,赫見來客是芳子。迷們中,只道是幻覺。

半撐而起。

他喚︰

「芳子?——

她恨極,又掉頭走了。

听說他跟自己分手後,一瓶不振,日夜沉溺藝妓酒色。還虧空公款,欠了一身債項……

听說是听說,還有一線生機,如今親眼目睹,她的希望也幻滅了。

——雖然掉頭走了,但腳步還不很快。

只是,山家亨一起一跌,卻又醉倒,再也無力求證,她有沒有來過。

在門外稍稍駐足的芳子,一咬牙,終于決定,不再戀棧這個地方,這個男人。

一個無權,一個無錢。

中國人的話太有道理了,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是所有摔過跤的人的教訓︰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是這樣的。

她唯一擁有的,可靠的,過濾淨盡,不過是自己!

難道就此倒下麼?

不。

她又有另外的路子了。

這天下午,她穿著一件黃色的旗袍,短發梳得優雅帖服,坐在一個男人的對面。

芳子拈起茶杯,高貴地呷了一口茶,——一派淑女風範。

對面的男人,是日本著名的小說家村松梢風。

她沒經約見,運自來訪,一坐定,即好整以服地’道出來意,並沒轉彎抹角︰

「我想把一個精彩的故事賣給你,作為小說的題材,用以換取路費。」

他有點愕然,但蠻有興趣。

「這個故事的主角,」她說,「是已故滿清肅親王十四格格,川島芳子。」

「哦!」他聞名已久,連連點頭。

芳子繼續敘述要點︰

「是傳奇的半生呢︰她嫁給一位蒙古王子,但已經離婚。過去她曾與松本一位青年軍官戀愛,但以悲劇告組她的私生活浪漫,出賣給你,無論如何,也值兩千元的稿費吧?」

村松梢風沉吟︰

「是‘男裝麗人’的風流史,果然是好題材!但

「你要考慮什麼?」

小說家也很坦白︰

「我怎麼知道你提供的資料,是真是假?而且涉及當事人私生活……」

芳子豁出去︰

「你不用懷疑,因為——這是我本人的故事!」

他一听,驚愕︰

「你就是芳子小姐’!我久聞大名呀!」

還待寒暄,她已經不耐煩跟他應酬了︰

「我只需要二千元!」

要什麼,不要什麼,她太清楚了。

絕處逢生。

芳子又打開一條活路。

《男裝麗人》先在雜志上連載,再出版單行本,哄動一時。

小說家大都有渲染的本能,芳子傳奇的半生,經了生花妙筆,極盡形容,更加吸引。

書很暢銷。

但芳子又已離開日本了。

她得到「賭本」,對于此行,孤注一擲。

山家亨接到一封專函,一打開,跌下一疊鈔票,足足一千元,還有一封信︰

山家先生︰

當你收到信的時候,我已經只身返回中國的上海,重出江湖,決定闖一番事業。我將所有的錢,分給你一半,用以還債。希望你振作。男子漢大丈夫,不應沉迷藝妓,一事無成。我們都要盡己力而為。成功與否,則是天意!

芳子

至于川島浪速,她不告而別,並打算從此也木再回到他身邊。

他一定心里有數。

只要翌日醒過來,發覺他的小貓咪,冰冷地躺在玄關上……

是一頭俏麗的白貓呢,頭頂正中只一抹淡淡的黑。那麼溫柔、無辜,多半是雌的吧——川島浪速慣常利用女人,刺探情報、勾結外力。他愛養著女性的動物!

它被一根繩子勒住頸脖,一用力——

芳子已經望到美麗的上海了。

她嘴角閃過一絲頑皮的笑容,川島浪速受此驚嚇,肯定長久也治不好,還沒有見血呢,她把憤怒發泄在不見血的報復上。

船泊近碼頭了。

如煙的晨霧仍戀戀地籠罩在黃浦江上。黃浦江!上海灘!這冒險家的樂園。駁船匆忙地行駛,在江面穿造,擔任一個重要的角色——是一個從中漁利的角色,最後的勝利一定屬于兩面都應付裕如的人。

她只不過殺死過一頭小貓咪吧。

冥冥中,這竟是一切殺戮的開始。

火輪在發出吼叫,芳子迎著晨風,深深地呼吸著,前途未卜,但前途在自己手中。

上海的鐘樓,呀!她一眼就看到,真是吉兆!

黎明,上船的、下船的紛紛擾擾,總是人歡氣盛,整個碼頭充血沸騰。十里洋場,什麼人物都會得出現,並木驚奇︰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俄國人、法國人……誰對這土地有野心的,都來分一杯羹。他們的身份,既有商人,也有毒販,還有傳教土和學生。

一九三一年,這一年,中國面臨很大的劫難!

傳教土在派發傳單,上面畫了洋人耶穌像,釘在十字架上,大字印著︰「愛上帝!」

往來的人一手接過,還沒細看,學生們也在派發傳單,沒有圖畫,沒有人像,只密密麻麻的手抄油印字︰「愛國!」

有些人什麼也不愛,只愛鈔票,因為上帝會懲罰世人,國家會漠視子民,只有鈔票,不會辜負主子,誰擁有它,誰就可以招手叫三輪車,或雇個苦力幫他搬抬行李……

川島芳子早已習慣孤身上路。南邊的上海,人他生疏,但她一點也不心慌,只掂量先到那兒落腳。坐了幾夜的船,精神還是很好。正拎著一個小皮箱,舉目四望。——

不遠處來了兩輛三輪車,是兩個小伙子踏來接船的。

他們把一個一個的大箱子,搬抬到車上去。每個箱子,上面用油彩給寫上大大的「段」字。

她好奇地多看一服。小伙子沖她一笑。

原來這是戲班子的戲箱呢。

「一一定是角兒的姓。

那些搬搬抬抬跑腿的,一定是尚未成名的小子了。

小徒弟,蠻能干的,身手十分靈活矯捷。幾個人中,一看便分出了誰是師哥,誰是師弟。師父不在,擔任指使的角色,自是師哥們了。

只見那人展著頑童式的笑容,毫無怨言,師兄一說,他答應一下便干活去。而且非常俏皮,喜歡表演——四平大馬把箱子扛上了肩膊,起霸,邁開台步,走邊……

師哥道︰

「這箱是戲衣,小也禁!」

「得——令!」他還拉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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