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一口氣,「不要這樣,這樣,我好怕。我好怕下一秒,你就會不見。」我只覺得身體不住發抖,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是不是哭了,並不清楚。因為風雪太大,我已經凍僵了。
夏飄雪只看了我短短一眼,下一秒他反手一拉,把我拉近了他懷里。隔著一個護欄,站在下大雪的山崖邊,我們緊緊抱著對方。像迷路的小孩,找到某一個依靠一樣。我想,他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而我卻能知道,他抱我,因為他逞強已久的心,找到了放松的地方。
我們緊緊抱著,我整個人埋在他胸膛,不住的發抖。飄雪抱住我的力氣大到讓我喘不過氣,我卻不想掙扎。因為我能懂現在的他,是多麼無助。多麼脆弱。
生與死的邊緣,我只能懂,卻無法體會。
我的思緒很亂很亂,我無法讓說服自己,我只是單純他的依靠而已。心那麼強烈的悸動著,在他懷抱里,有瞬間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潰堤。
最後他緩緩的放掉我,替我撥掉了身上的雪片,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樣互看著。而在我能開口說些什麼,或能整理自己紊亂沉重的心情以前,他淡淡的開口,「上車吧。」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黑色的跑車又再度平緩的開上的公路,雪還是那樣的飄,風一樣吹著。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
但是只有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這次我的心情,再也無法拉回來了。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後悔。轉頭看著專心駕車的夏飄雪。也許,至少,我們之間,再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你家到了。」他把車子開上門前的空地,轉頭對我說。
「謝謝你載我回來。」我淡淡的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你開車回去小心點。雪好像更大了。」
飄雪頷首,「放心。Sherry還在家里等我。」
「啊…原來如此。」我繼續淡笑,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這麼晚回去,她不會擔心嗎?」
「她習慣了。」飄雪將視線挪到前方,「她已經習慣在家等我,不管多晚。」
我點了點頭,代表了解。
下了車,我很小心翼翼的抓著皮包,很小心地走,怕一不小心摔倒了,某個地方也會摔碎。
進了家門,關上門,听見他的車子離開的聲音。
老媽看著上樓的我,問我載我回來的人是誰。
我頭也沒有回,只是很堅持的一步一步走回我的房間,「朋友,只是個朋友。」關上門以前,我听見自己用著輕松不著痕的語氣這樣回答媽。
而門關上後,我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摔進床上,狠狠的哭。為了得到些什麼,也失去些什麼那樣狼狽的哭。
下
我們需要時間
時間是我們沒有的奢侈
而後來也就這樣。
我們上班見面,下班他總是會載我回家。
除了十二月的天氣開始急速下降以外,最大的原因是我們總會天南地北的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健談的人,包括夏飄雪。他給我的感覺一直是沉默寡言的。而在從餐廳到我家這短短將近二十分鐘的車程,讓我徹底了改變對于自己,對他的觀念。
夏飄雪的言語很深。有時候我常常會歪頭看著專心開車的他,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看似輕浮的男生,可以說出讓我啞口的話。我總以為他的世界里,除了女人大概就是玩樂。後來才不以為然。他有很深的智慧,很深的思想。我想,是因為他的身體,給了他那樣的思緒,卻也因為那樣的身體,讓他徹底地放棄了追尋那些人生觀的原動力。
而這是會上癮的。
喜歡上他的言語之後,我開始不管多晚,都會等到他也下班,一起跟他回家。有時候外面風雨大,他總是會體貼地拿他的外套替我擋掉寒風或者大雪。上車會開車門,就連走在雪較深的地面時,他都會輕手稍微扶我。對這一切,我當然知道他只是有禮貌。我卻上癮了。
夏飄雪常常笑。微微地笑,尤其在听我說話的時候。他會豪不遮掩地直視我,然後淺淺地笑。我曾經對他的笑容感到臉紅,還會下意識地躲避他的視線。但是現在我只想看著他的笑臉,不變。他的笑容很暖,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
我受夠孤獨了。來到加拿大這麼久,我真的受夠孤獨了。
我只想找一個人躲一躲。
現在想起來,也許我對夏飄雪就是這樣。寂靜太久了,一踫上如飛蛾撲火,沒有回頭的余地。至于什麼道德感,是非觀全都在他接近我那一瞬間燃燒成灰。因此我自私地躲進他的天地,不想,也不願思考,他的天地里,有一個不是我的女人。不過這不是大問題。我已經說服了自己,我們只是朋友。一句話而已,再多的接近變成了理所當然。
那個下午,趁著工作休息時間,我想買雙靴子,夏飄雪則想買件外套。很自然地我們就一同去了購物中心。今天雪下的不大,氣溫卻很低。飄雪整整溫了五分鐘的車子才讓引擎達到最佳狀態。黑色的車子頂著白雪在雪地里面特別格格不入。
經過downtown幾條十字路口,還可以看見幾個流浪漢縮在角落。頭上頂著白雪,身邊堆著他們唯一的家當。卡加利的流浪漢人口很多,春夏秋冬都可以看見他們在各各十字路口的轉角努力地躲避那艷日,或者寒雪。記得社會課時老師總是很自豪地告訴我們那里的流浪漢收容所又加大又新建等等等。但是,日復一日,我看見的是更多,更年輕的流浪漢。而加大又新建的收容所呢?謎一個。
我看著左前方的流浪漢,有一個大胡子。看見來往的路人時,他總是會笑一個,不過在這個冷漠的都市,他的笑容是沒有太大的作用。城市的人們太冷漠,大家來來往往,千偏一律的表情,仿佛從葬儀社里面走出來。把自己從那里頭抽離以後,我不禁想,以往每天趕著上學下學上班下班的我,是不是也是那樣冷漠的人。對于比自己微小低弱的人物,有著一副鄙夷的神情?
橫向車道是主要干道,因此我們這邊的紅燈停得特別久。我愣愣地看著那個流浪漢頭頂的白雪越來越多。
「看什麼?」飄雪轉頭問我。然後隨著我的視線,他大概也看見那個流浪漢。「你知道,這種天氣對誰最殘忍嗎?」
我看著他,搖搖頭。
「對他們。」他看著那些流浪漢,「在你眼中,流浪漢是怎樣的人呢?」
我躊躇了一下,才回答,「有時候會覺得他們很可憐。但是,大部分時間會覺得他們很可怕,而且滿臭的。」我不否認,看見流浪漢,我都會故意的繞過他們而行,眼神也會刻意的不理會他們善意的笑容,直視著前方。而我相信,大部分人跟我一樣。某方面上正常,卻也可悲。
「你的想法沒錯。」夏飄雪打了方向燈,邊把車子開向路旁的停車位,邊這樣對我說。「他們的確是要離遠一點才好。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誰會突然攻擊你。其實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子,在一堆相同的事物當中,每個人遇到的都會是同樣的。比如說,一百個流浪漢,大概九十九個都是你說的那樣子。而也因為這九十九個,讓人們都忽略了那其中一個。」
「什麼意思?」我看著他熟練地把車子卡進車位里,納悶著。
「意思就是。太多表面的事物,讓我們忽略了里面那真正的一面。麻痹了,連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糟糕的。」他說著,然後開門,「還發愣,下車。」說完他率先下了車,走到人行道那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