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現在擺在面前的是厚厚一片俄羅斯黑面包,上面涂滿女乃油,夾上沾滿乳酪的鹽漬蘑菇;或是烤好的薄餅,抬起來的時候餅中間金黃的蜂蜜會緩緩滴下……這些想象無一不回憶起過去的日子。最近的幾個月過的真是一團糟。時間就像指間沙一樣不知所謂地流過。而現在,她一無所有。
「至少我還活著,」她大聲地說,可聲音听上去透著緊張。她茫然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停留在衣櫥鏡子前。她很久沒有好好照鏡子了,過去幾個月她照鏡子的唯一目的是飛快地一瞥以確保頭發干淨、紐扣未月兌落。
她的臉瘦的多了。兩頰的顴骨高高地露起。脖子上原先的豐腴也消失了,留下細細頸子撐起半高的衣領。肌膚蒼白無血色。她不喜歡鏡中的陌生人,就像個脆弱的孩子強裝堅定。她不想讓自己變的這麼脆弱,她必須振作起來。
她坐下來,拿起刀叉,一口一口地吃起來。她差點噎住,幸好咽下去了。她強迫自己要多吃點,得把這些都吃完。然後就上床睡個好覺,沒有噩夢,不會半夜醒來……明天一早,她就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第二章
佣僕房總是充斥著閑聊,咖啡的醇厚,土司的香味,空氣里還彌漫著煎肉的味道。塔西婭迅速地抻直上衣,捋了捋頭發,然後推開門。房間正中的長條桌旁圍滿了人。他們一片死寂,個個盯著她看。塔西婭看到了熟悉的臉孔,是南兒,當然,眼光很不友好。西蒙在牆角讀報紙,頭都不抬。正當塔西婭想退出房間時,布倫特太太友善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早上好,布琳斯小姐,今天你可起的真早。很高興在佣僕房里看到你。」
「早上好,」塔西婭不自然地微笑說。
「我已經做好了你的早餐。南兒馬上就給你端上去。你想喝點茶嗎?或是巧克力怎麼樣?」
「我……可以在這兒和大家一起吃嗎?」
廚娘顯然很困惑。「布琳斯小姐,他們是佣人,你是家庭教師,你不用和我們一起用餐呀。」
這也許是英國的典俗。而她這位家庭教師還不知道這點,「那麼,我一個人自己吃嗎?」她沒料到會這樣,感覺有點尷尬。
「對,你要麼和愛瑪小姐和爵爺一起吃,要麼自己單獨吃。一直如此。」她看出了塔西婭的沮喪,「怎麼了,孩子,這可是榮耀,不是懲罰。」
「如果和你們一起用餐,我才會感到榮耀呢。」
「真的?」大廳的人都抬起了頭看她。塔西婭盡力使自己不在那麼多雙眼光的注射下退縮,她的雙頰緋紅。布倫特太太看了她好一會,然後聳聳肩,「如果你堅持,也沒什麼不可以。不過我得先說告訴你,我們都很隨便。」她眨眨眼,補充一句,「有些人不用嘴吃飯,用下巴吃飯。」
塔西婭走到長椅的空位上,「可以坐下嗎?」她輕輕地問,幾個女僕給她騰出了地方。
「想吃點什麼,小姐?」一個女僕問。
塔西婭看了看桌上其他人的碗碟。「請給我點面包,最好來點香腸,雞蛋。」
「燕麥餅干,」女僕友善地說,把食物遞給她。
一個馬夫掂量著她,「她瘦得像只麻雀,胃口卻跟馬一樣大。」這話引起了大家友善的笑聲,接著各人就各吃各的。
和過去幾個月的沉寂相比,塔西婭愛極了這里熙熙攘攘的熱鬧勁。置身忙碌的人群中,雖然食物的味道怪異,她還是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她的享受時光很快被南兒不友好的瞪視給打斷了。這位年輕的女僕似乎存心不讓她有好日子過。「看看她切東西的樣子,在模仿淑女呢。」南兒不屑地說,「她用餐巾擦嘴的樣子也挺像的,恩?說什麼都說‘可以嗎?’‘請原諒。’行了,我知道她干嗎要和我們坐一塊。少裝出那模樣來吧,露出你的真本性來。」
「南兒,」一個女孩看不過去了,「別丟人了。」
「別管她,南兒。」其他有人說。
南兒住嘴了,但她還是瞪著塔西婭。
塔西婭咽下最後幾口早飯,差點噎到。前段時間里,她討厭、害怕陌生人的踫觸和無禮,現在又踫到這麼一個潑辣女僕。最終,塔西婭抬起頭,直視著南兒。冰冷的眼神,她曾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聖彼得堡的監獄守衛,看來這招對南兒也奏效了。她的臉漲得通紅,目光離開了。雙手緊張地絞成結。這時,塔西婭站起來,把盤子收拾好,喃喃低語「祝大家愉快,」離開了房間。
塔西婭在走廊上踫到了管家,南格斯太太。她似乎並不想昨天那麼難以親近。「布琳斯小姐,愛瑪小姐正在換騎馬裝。早餐後大概8點鐘可以上課了。」
「每天她都騎馬嗎?」
「是的,和斯柯赫斯特爵爺一起騎。」
「他們真是對融洽的父女。」塔西婭由衷地說。
南格斯太太環顧四周,確保沒人在偷听後說道,「斯柯赫斯特把這孩子都寵上天了。他的這輩子都會看著她。」
塔西婭腦中閃過一副銀鉤的畫面。她無意識地問,「他的手—」
「是的,沒錯。」南格斯太太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倫敦的那場火災。斯柯赫斯特爵爺不顧任何的阻攔,沖進了著火的房子。看著他進去的那些人以為他肯定不會活著出來。但他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救了出來。」女管家的聲音越壓越低,「斯柯赫斯特夫人沒能活到隔天早上。斯柯赫斯特爵爺傷心了好一陣子。最糟糕的是他的左手—他用左手抵住了掉下來的整面牆,把他妻子救了出來。所以他的手感染很嚴重,他必須做出生死抉擇。這真是殘酷,過去以來上帝一直待他很仁慈,可是一個晚上就奪走了幾乎他的所有。還好主人很堅強。事情出了沒多久,我建議他把愛瑪先送到他姐姐凱瑟琳夫人那里照料一陣,她會很好的待她的。可他說,‘不,孩子是瑪麗留給我的僅有。我不會讓她離開我,半步也不行。’」南格斯太太說完了,悲傷地搖搖頭。
「我說的太多了,是吧?我很久沒和一個陌生人聊那麼多了。」
塔西婭喉嚨發緊。很難想象南格斯太太剛才描述的男人就是先前馬車里那個傲慢自大冷酷的男人。「謝謝你告訴我他的事,」她謹慎地說,「擁有這樣的父親真是愛瑪的幸福。」
「沒錯。」南格斯看著她,突然開口說,「布琳斯小姐,容我冒昧,可你的確不太像個家庭教師。你不是英國人吧?」
「對,我不是。」
「大家都在談論你呢。在聖蓋特堡沒有秘密—人家總是搜腸刮肚地打听別人的事。」
塔西婭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聳聳肩,微笑著。
「布倫特太太說的對,」女管家露出些許迷惑的表情,「她說你身上有什麼特質吸引著別人來靠近你,可能是因為你很內向文靜吧。」
「性格來自遺傳,夫人。我得自父親的遺傳。我父親家的人都很內向,而我的母親卻很健談。我真希望能多像一點我的母親。」
「你已經夠完美了。」南格斯贊賞地說,「我得走了。今天是洗翟日,有一大堆事要干呢。如果愛瑪還沒來,你可以先到書房或音樂室坐會兒。」
「好的,夫人。」
她們各自離開,塔西婭在房子里漫步,尋找音樂室在哪兒。昨天和愛瑪的會面雖然很短,她卻感覺到很累,除了廚房她哪里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