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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11頁

作者︰黃昏

看她上彎的唇角漸漸平下,他心情突地大好。

「來人!備午膳!」他揚聲。

幾個婢女捧著朱紅描金漆盤魚貫而人,看來已在門口等候多時。菜布上,冰玉青瓷盤一揭,白氣蒸騰,香味撲鼻。兩葷兩素一湯一冷盤,未見奢侈,卻相當合乎時令養生。

「嘖,我倒是很久沒有興致吃得這麼麻煩了。人說死囚也要在赴刑場前飽食一次,你若是輸了棋,總不好餓著上路吧?」

「怎麼見得我一定會輸?先贏一盤的人是我,該擔心輸棋的人是你才對。」

「好志氣!」他笑道,「憑你這句話,不贏你一盤,我倒是該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她本不願與他同桌共膳的,但肚子卻不爭氣地唱了空城計,一見他那乖張模樣,心中惻惻,倒真覺得有可能這是自己最後一頓,于是當下便不客氣拾起筷子。

如果命只剩這麼一點,她沒必要還苛待自己。

他看她埋頭吃的樣子,忽然也有了大啖的。

棋盤上剛剛廝殺下來的兩人一時無語……

膳後。

婢女收走了杯盤碗筷。

擦臉、淨手之後,他看著她以裙上撕下的布條束住不時滑來遮住眼的長發。當整張臉從散發中露出,那雙眼楮也對上他的。她一驚,似乎覺察到自己剛剛所做之事的不妥。

而她越不安,他的心情也越好。

「我們開始第二盤棋。」

他阻止︰「我不想下。」

「那你什麼時候想下?」一盤棋幾個時辰,這樣耗下去非下到三更半夜不可,不見了她,石城不知道會焦急成什麼樣子。「不忙,想下的時候自然會下。」

「那什麼時候是你‘想下的時候’?」她耐住焦躁,明白他不懷好意。若她失了冷靜,這第二盤棋怕是輸定。

「讓你多活幾個時辰,你不領情,這麼急著想投胎?」

她冷淡道︰「你的情怕是沒人受得起,多活幾個時辰怕是要賠上一條命!」

他止住炳欠,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她臉上︰「我還以為你真的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表面如此鎮定,其實你心里早就慌了,是不是?」他又道,「你可別慌呵——一慌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飽敵之計,攻心為上。這樣的把戲對他而言是駕輕就熟,藝高膽大的江湖人都能在談笑間解決,這個青澀嬌弱的小女子又豈在話下?

「我若心慌,早在九幽三垣陣中就困死,不會現在坐在這里。」心亂得不爭氣,但她決不能承認。一頭狼若是聞到了血腥,死叼著獵物也不會放嘴。

他笑,又是那種令人膽寒的神情,問道︰「想喝什麼茶?」

她怔了怔。

他靜睇著她,屈指在桌上叩著,催魂似的聲響一下接著一下。

「菊花。」她發覺自己一點都模不透他的心思了。喝茶也是「送行」之一嗎?吩咐下去,茶很快送上。

他揭著茶蓋,眸光在睫下半掩︰「天樞院的菊花開得很好吧?尤其是那幾叢綠牡丹,長了許久也才如此,當初運到谷里時還差點因為水質不能成活。」

她藏住心中意外,只淡道︰「還好。綠牡丹長得少才是福氣,別像人命一樣,太多了就不值錢了。」

「你倒是話中有話,人命哪里不值錢了?」花幾十萬兩黃金取他頭顱的不在少數。

「一盤棋便定人生死,人命不是兒戲是什麼?」

他喝了一口茶,將杯置下︰「你莫忘了,是你自己闖到不該闖的地方。本來是殺無赦,現下我給你活路,你不感激,反倒怪我輕賤你的命了?!」

「誰都有無心過失,難道迷路也是罪行?這些規矩不嫌太嚴酷?」

「伶牙俐齒!小洞天是誤打誤撞就能進來的地方麼?你這‘迷路’未免也迷得太巧了點!」他居高臨下,看著她走水迷宮如同走平常地,無聊之下便生了興趣,不然恐怕他還未令下,她已血濺五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上高人如許之多,只許你懂陣法,迷路之人就不可以?!」

他大笑,嘲弄道;「听你的意思,你正是高人——那,請問高人尊姓大名?」

她的臉微微紅,盯著盞中沉沉浮啊的雪白花瓣作不了聲。

「你知道我是誰嗎?」好薄的臉皮!

他伸指在茶盞中蘸了水,在她面前劃下姓名。

屠征。

「你不是紫微垣宮的人。」紫微垣宮中還有哪個不認得他?「我告訴了你我是誰,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就算不說,查出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夫家姓戈,恕我不便將名字告之。」

他在那一瞬臉色似乎變了一下︰「你丈夫姓什麼關我什麼事?今日闖進小洞天送死的又不是他。」他不以為然。

她松了一口氣,其實心里在怕會害了石城。

他沉默了一會兒,「嗆」地合上了杯蓋,道︰「我現在想下棋了——這一次,你可要小心了。」他不會再漫不經心,更不會手下留情。

說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了,直覺整片氣息都因他的凝肅而沉重起來,沉重得……仿佛重重鐵鏈鎖著心魂墜向十八層的鬼獄。

方如棋局,國如棋子,動如棋生,靜如棋死。

她陷入了苦戰,第一局的贏沒有讓她生出絲毫輕敵之意。

事實的確是,屠征的棋藝並不在她之下,而氣勢更勝她一籌,她幾乎因他的咄咄逼人而無法喘息。他收起了第一局中的鋒芒,強霸依舊,卻更展露了善于設陷的心計、她算得了一處,卻沒有辦法在每一處上算到他的下一步,以守為主,走得絞盡心血。

飽守之間,他無法再進一步,她也無法取勝。棋逢對手,僵持良久,直到不知不覺月上中天,灑入清輝,她才覺到了眼楮的酸澀。抬頭看去,對面之人斂眉垂瞼,入神得似乎連周遭一切都忘掉了。

已入夜,棋局未完,搖扁院中石城怕是早已心急如焚,她該如何是好?

稍稍一分心,一方的淪陷,猶如火勢借風蔓延而來,敗象已現。

他微淡的笑讓她身上一陣發冷︰「該你了。」

她低頭,目光搜過整個棋盤,餃子的手舉在空中。不能落,不能落,一落這一子,這一盤便無望回生了。但是不落,難道她就舉著這顆棋子一輩子?冷汗顏際滑下,滴在盤中棋子上,她幾乎錯覺是血在涌動、墜落。

他的指又在桌上叩起。

她忍不住喘了口氣,荏弱的模樣似水月色中如同夢幻。

「原來天黑了,月亮也已經出來了。」他看向窗外,舒展了下雙臂。

「我——」

他打斷她︰「紫微垣宮有七個堂,你住在哪個里頭?」

她驚異地抬頭︰「搖扁堂。」

在她快要輸之時,他這麼問是何用意?

「搖扁堂——」他沉吟,「搖扁堂該是七堂之中離得最遠的,天這麼黑了,你再不走等會兒就不好走了。」伸過手,接下她舉在空中的棋子,「這盤沒下完的棋,只好等到明日再繼續了。」

她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

「你以為你得救了,嗯?」這樣就定下輸贏,他無趣的明日怎麼打發?他勾起薄冷唇角,「想回去也簡單,留下姓名——你自己的姓名,你丈夫可無法替你頂罪!」

原來,他轉了一圈還是沒放棄先前的問題。

「你該知道用假名的下場。」他提醒。

「——月向晚。」她道。

「寫下來!」他懶洋洋地指指茶盞。

她咬牙,卻無可奈何。「可以了嗎?」

他看著桌上娟秀的字跡,揮手道;「走吧。」在她起身之時又加上一句,「明早辰時過來——別忘了你的小命寄放在這里,別想逃,因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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