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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魂 第16頁

作者︰綠痕

讓她待在蔽蔭處遮涼後,晴空拉來她的手以指按住她的掌心,試著讓受了過多日照的她恢復點精神。

「你這日夜不同的性子,可曾為你帶來什麼麻煩?」一救急地處理完她,他開始試著去探索她逃離的原因。

「麻煩?」她忍不住笑出聲,仿佛他說了什麼笑話般。

然而晴空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她的笑容太艱辛,也太苦澀了點。

她回憶般地說著︰「對我來說,苦難是人生的全部,麻煩,只是片景。」

「是我多問了。」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東西,晴空馬上想收手。

「你比我還不敢面對我的過去。」晚照側首看著退縮的他。

他解釋,「我只是不想揭人心傷。」

她看著他那雙渴望的眼,不讓他逃避。

「可是你明明就很想知道。」想知道,不必拐彎抹角的來試探,他只要說一聲就成了。

晴空嘆了口氣,「你願說嗎?」

「這是個听了不會開心的故事。」突然問,她的表情像是有點後悔,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告訴他那些。

「我是個好听眾。」晴空保證地抬起一掌。

「你……討厭我有兩個性子嗎?」她試探性地起了個頭。

晴空無所謂地聳著肩,「不會。」

「我也是。」她點點頭,抬首看著遠處閃爍的河面。「我從不討厭我的這兩個性子,我也從不認為這世上有兩個晚照,我只是我,不過是日夜有點不同而已。」

「但他人卻不這麼認為?」對于她這兩種不同的性子,他的反應算是還好的了,畢竟他見過更多特殊的眾生,只是人間的這些凡人,恐怕就很難似他這般。

晚照芳容上的神情很快就變了,一抹憂傷,或是難堪閃過她的眼中。

「有人說……我是妖,也有人說我是魔,從小我就听女乃娘說我的身體里住了只鬼,而府里的下人,總是躲在暗處里說我自出生起就被精怪附了身,或是打一生出來就撞了邪。」她雙目無神地喃喃,「我出生于貴冑,因此家族甚重顏面,為了讓我的性子一統,為了不讓我成為鄰里間的笑柄,我爹娘總是命人帶著我四處去尋找法師術士或是高僧和尚,期望他們能夠將我體內的另一個晚照除去,因此,自小到大,我就一直活在驅魔除妖的日子里。」

「無人願听你的解釋嗎?」

「就算說了,又有何用?」她微扯動唇角,想笑,卻笑不出。「人人都只要一個晚照,也都不肯容下另一個晚照。」

總算明白來龍去脈的晴空,輕踫著她的手臂。

「這些遭棍打的傷,是那些人造成的是吧?」

「我會如此,全是因個和尚之故、」她徐徐撫著自己曾痛到麻痹的雙臂,喃喃的語調,很平板,仿佛說的是他人的故事般。「那個和尚說,只要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用戒棍重重責打一整日,不出三年,就可將我體內的妖魔逼打出。」

她還記得,以往,她在白日里,喜愛與府中的下人們待在一塊,習做家事女紅,但在夜里,她就開始習起宮律舞蹈,但無論是白日或夜晚的她,都令家族因此而蒙羞。

因她一下子低下得有如他們眼中的下等奴僕,一下子又宛如青樓里的花魁艷妓,貴冑世襲,書香傳家的大家族,怎能容得下她這個家丑?在宗親的輿論逼迫下,早已拿她沒法子的家人,自小就將她送進寺廟里,任和尚們拿戒棍將她打得遍體鱗傷,以為用這法子就可將她體內的妖魔給逼出來。

可她根本就不是妖魔,她只是一個性子分成了白天與晚上的普通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兒家,她不是他們眼中的妖魔,但最令她失望的是,就連她的父母都不信她。

當她到了適婚年齡時,她這不同的性子開始為她的家族帶來另一種恥辱。看中她溫和性子的大戶人家們,到了夜晚就遭她那看似放浪的模樣給嚇壞了,而色欲薰心的有錢公子哥們,則是受不了她白日如女僕般簡約而又樸素的德行。

留在府里無人能夠忍受,欲將她嫁出府眼不見為淨,卻又無人願娶。她走與不走,留或不留,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難堪。

對她而言,什麼流言蜚語,與外人的冷眼相待,都遠不及那些至親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令她心痛。

「你被打了多久?」沉默了一會後,晴空的神情有些異樣。

她也算不清,「大概……自八歲起,一直到我死了吧。」

生前死後,都得受同樣的際遇?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晴空本是不想深入她心中的,可是她的言語似有魔力,不斷召喚著他一句句聆听下去,一步又一步地走進她孤獨的世界。但在這片世界里,他只看見絕望的黑暗,只听見苦無出路的叫喊,讓總是冷眼旁觀世人苦痛,頭一次走入他人內心的他,不知該如何抵擋這份他沒經歷過的傷痛來襲。

「別這樣……」眼看他因此而深感傷懷,她心慌慌地想安慰,「真的,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這沒什麼的……」

怎麼會習慣?

此時晴空真有些埋怨起自己的天賦,怨怪自己為何總能自他人的眼中、胸口中看出他們的過往,以及他們想掩藏的心事,雖然晚照用長年下來積壓的忍耐,在她的心事上覆上了一層他怎麼也看不清的薄膜,可他還是看見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不能改變命運,只能任由命運飄流的她。

他想起那些他曾經見過的幻影,那些他曾在燈中見過的棍棒,和花叢中的面容。這時他才發覺那時他所看見的面容,是隱忍著淚光的,而她,又怎麼會習慣于這種他人擅自加諸在她身上的苦楚?她明明就是不願且曾放聲求援的,可她的心,卻從沒得到救贖過。

怎麼能習慣……

在晴空一逕地沉著聲時,晚照將目光拉回河面上,看著波波不斷濤涌的湍急水面,她想起了那些這麼多年來她從沒忘記過的臉孔,但在想起他們時,她忽然覺得她有些能夠明了那些人當年的所作所為。

「我不知他人是怎麼想的,但我覺得,唯有如此待我,他們才能安心,才能認為他們足以戰勝令他們悸怕的鬼怪妖魔,唯有將棍棒握在手里時,他們才能覺得自己遠比妖魔無敵,要生要死,皆由他們掌握,實際上,他們怕自己甚于怕我。」

「這是人性。」

她不甘地問︰「可他們在滿足了自己時,我呢?」

「你說你忘了你是因何而死,我想,你恐怕是遭打死的。」晴空低首說出他的推論。「因在無間地獄里,受苦者將會不斷重復生前遭死之刑。」

「我也這麼想。」她早猜想過。「只是……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何罪,所以才得待在那。我生前既不傷人也不害人,更沒做過什麼天理不容之事,我真的不懂……」

遠處粼粼波光映在她的面容上,將她苦藏在眼底的心酸映了出來,看著她努力想要將眼淚藏住的模樣,晴空難以自禁地鎖緊了眉心。

「難道說……我的存在就是一種罪?」她顫著聲,緊握著十指問。

「不是的。」他搖首,嘆息地按著她的手臂讓她靠在他的肩頭上。「我說過,想哭就哭出來,別再忍了。」

「你這人……」她壓住鼻音,嗔怨地問︰「你怎麼總是要我哭?」

因為他總是在她不經意透露出脆弱的時候,听見她的心在哭泣的聲音,可是她卻封住所有能夠宣泄的出口,讓她的眼淚找不著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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