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上官靈微微掩唇一笑,玲瓏的面容顯得嬌俏,「這件事關乎性命,可算不得小事哦。就這麼告訴你了呢,本公子不甘心,不告訴你呢,本公子又不忍心。這樣吧……」他說著負手緩緩踱步至床前,拂袖坐下。他這一拂,拂起滿屋的香氣,雖濃郁卻宜人,並不讓人反感。
「本公子給你兩個線索,猜得到算你聰明,若是猜不到……只能說你無緣嘍。」他伸出蔥白食指在朱皞天眼前晃了晃,笑著搖頭說道。
「好,你說。」朱皞天並不惱他吊人胃口,知道他凡事好玩的心性,若是不給他玩開心了,怕也得不到真話。
「呵呵……線索一,第九。線索二,第三。」上官靈說著起身退了幾步,然後說了句「好運哦」,那華麗飄逸的身影便瞬間消失于房中,徒留滿屋四逸的香氣,以及有些怔然的朱皞天。
第九,第三?
這是什麼線索!
自受傷之日起,朱皞天在床上休養已經五日了。說是休養,也不過是將辦公之地從書房的書桌移至床上而已。他坐在床上看書,坐在床上批閱公文,額頭的傷絲毫沒有影響他正常盡職。皇上命他臥床養傷,他是在床上沒錯,所以不算抗旨。
此刻,朱皞天靜靜地坐在床榻之上,厚厚的被褥僅蓋著他的腿。他上身只合了件單薄的白色底衣,長發自臉頰垂下散在胸前,遮去了大半面容。屋內炭火燒得很旺,因此倒也不覺得冷。
持續了半月之余的風雪,在今早停了。
無風無雪的日子,雖不是碧空萬里,卻也時不時地灑下幾屢陽光。坐在屋內,眼前會偶爾亮起來,看得見那光線的強弱變化,以及它的移動。即使稍縱即逝,卻也還是給了人幾分欣然。
這樣的日子,對一個會寂寞于風雪的人而言,無疑是種好天氣。
因此,朱皞天的心情不錯。
他並沒有太在意上官靈的話,雖然他好奇卓兒的過去,卻也不認為有必須探究的必要。他是朱皞天,是朝廷的輔政重臣用兵良將。需他仔細思慮之事何止百千,又怎能騰出心力追究一個書童的過去。
他只是在等,等著上官靈玩夠了之後直接告訴他。若他真不肯說,那便罷了。知不知曉都無妨。他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己人的在意永遠少于對國家之事的關注。
幾日下來,他額頭的傷已幾近痊愈,離京之日也就不遠了。
此次浙江之行,除了抗倭要務之外,他還有一件事必須查明。思及此,朱皞天掀被下床,走出了房門。他穿過走廊來到書房,明明是白日卻挑燃了燈火。朱皞天拿起架上一書,書中復藏一紙,展開折疊的紙頁,上面赫然寫著七個字,「日有奸細隨軍征」。他看後劍眉緊蹙。片刻之後,只見他將那張紙對著燭火引燃,片刻便化為灰燼。做完這些他便熄了火燭,然後隨手拿了一本書離開了書房。
回到房間,卻看見卓兒背對他站在床前,手中拿著的是他見過多次的藥罐。
「王爺。」卓兒面無表情地回頭喚道。
「不必換藥了,傷口沒有大礙。」朱皞天說著坐回被褥中,開始看書。
「回王爺,太醫吩咐要按時換藥。」卓兒說道。
「卓兒,你不是太醫的書童,何必听令于他。」朱皞天抬頭看了看卓兒,微微笑了笑。
「是,王爺。」卓兒立刻回答道。她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便將手中的藥罐放在了桌子上。
然而,卓兒如此干脆的回答卻讓朱皞天怔了怔,本以為她會堅持,卻不料這丫頭如此好騙。這倒讓他有幾分不解,卓兒並非天性善良易欺之人。因為她無情。他眼中看見的她,似乎只知道何謂債,何謂報,何謂兩不相欠。
那位老者有一飯之恩于她,她便舍命相救;他有收留之恩于她,她便揮棒護主。僅僅為了兩不相欠。這樣的人不會多情,不多情的人便不易被說服。她有她自己根深蒂固的行為準則。
「卓兒,你答應得好生爽快……」朱皞天微微嗤笑著說道,覺得她很有趣。
「王爺說得有理,卓兒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哦?」他僅僅一個「哦」字,沒有正面接話,他在等她解釋。因為他不知道該怎樣問,便聰明地只用了一個提了音的「哦」來暗示他有疑問。
「身子是王爺自己的,王爺自然有權處理,與太醫無關。卓兒僅僅是王爺的書童,听王爺令才是本分。」卓兒回答道。
朱皞天半天沒能答上話,只是看著神色依然的卓兒。她的意思是,各人身子各人顧,旁人沒有責任。做了二十年王爺,首次听聞這種論調。往日,下人僕役哪個不是以他身子健康為重,何時有人敢這樣講話?
包別說付諸于行動了。而卓兒,是真這麼想,也是真這麼做。
「卓兒,你曾經姓周?」朱皞天緩緩說道,目光深鎖在卓兒深邃如湖的眼中。
周!
一個字,擾亂卓兒原本靜如止水的心,蕩起的何止千層浪,仿佛巨石落湖,濺起水花萬丈。卓兒不禁微微後退,短短瞬間,她臉上卻閃過多種神色。先是震驚,然後淒怨,接著有些迷茫,最後卻是一片空白。那臉色煞是蒼白,眼中仿佛失了生命一般呆滯。
周。是的,她姓周,她始終姓周。不管事情是否已經過去,不管爹娘是否能夠相認,她都姓周。
卓兒笑了,笑得很輕,輕得仿佛月兌了現實一般虛幻空蕩。
「回王爺,卓兒姓周。」她回答得很慢,卻很沉重。
第3章(2)
朱皞天一直靜靜地看著卓兒,沒有錯過她的神色變換。
卓兒的眼有聲音,能夠很坦白地表露她的心聲。往日那一片靜謐如湖的深邃,總是或深或淺地藏著許多生命,淺的活在現實,深的沉在虛空。偶爾看得見它們在湖中游曳,卻無法抓住那一閃而逝的真實。
現在,卓兒很明顯地回到了現實。因為那雙眼,已經淺得可以讓朱皞天看見自己的身影。而那身影,在她眼中竟顯得有些朦朧。
也許,他不該問。
朱皞天看見卓兒這種神情,覺得自己似乎說了很殘忍的話。至少,這句話傷了她,受了傷的人,連微笑都會變得渙散彷徨。
「回王爺,卓兒姓周。」
她又回答了一次,依然緩慢而沉重。那聲音充滿悲傷,眼中卻沒有一點淚光,干涸得如沉寂的枯井。
「回王爺,卓兒姓周。」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朱皞天已經不確定她是否在回答自己的問題了。卓兒的話,更像是說給自己听。那笑容,渙散得仿佛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著邊際地劃過她的眼,僅僅是滑過,卻留不下任何痕跡。
「回王爺……」
「夠了!」朱皞天狠狠地說道。他不想再听了,也無法再听了,他甚至不想再看到卓兒的臉。這張明明還算清秀的臉,此刻卻讓他覺得難看之極,尤其是那雙沒有了光影的眼,更讓他無法忍受。
這張臉,不適合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表情,不應該出現在這張臉上!
「是……」卓兒輕輕地回答道,帶著淺笑。
「出去。」朱皞天冷冷地說道。
卓兒沒有回答便轉了身。
「等等。」朱皞天突然說道,那語氣已經恢復了正常,雖不至冰冷卻也沒有溫度。
「三日後,我會出遠門。你準備一下,隨本王一道。」
「是。」卓兒很快地回答,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朱皞天靜靜地坐在那里半晌,一直看著那扇已經關上了的房門。卓兒走出了房間,卻沒有走出朱皞天的心。